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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会装可怜

    

“就会装可怜”



    林映水听着谢如昼说话,心里却没有当回事,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无论谢如昼是怎么温柔地哄她,林映水就是自顾自地哭,听谢如昼的话哪里听烦了,就发泄似地咬他肩膀一口。

    谢如昼就懂了,耳根红红的,不敢说话了。

    少年人宽阔的肩膀替她挡住料峭的冷风,灯笼早被人丢在地上,双手只肯搂着心爱的人。

    树梢沙沙地转,依偎的一双身影就在那渐微的烛火下更亲密起来。

    林映水哭够了,情绪稳定下来了。

    谢如昼就轻拍着她的背,小声问:“不哭了,现在跟我回去好不好?”

    林映水从他怀抱里出来,拿袖子擦擦哭红的眼睛,说话带着鼻音:“我不想回去。”

    “那回客栈?”谢如昼看她红着眼睛,语气又软下去。

    林映水一想到那个客栈,就要想到越戎,撇了撇嘴摇头:“不回那个客栈了,我重新找个客栈住。”

    她迈步走,谢如昼立刻捡起灯笼跟上来,试探着想牵她的手。

    林映水拒绝了:“你不要跟着我,我想自己回去,你回将军府吧。”

    谢如昼脚步就顿住,半晌没说话,rou眼可见的失落。

    他太闷了,刚才哄林映水的话,已经是所有能说的出口的措辞了。

    现下林映水要他走,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也不会说他一直被关在祠堂,因为只要被他被放出来,他就一定会来找她。

    这是谢将军绝不允许的。

    谢家都是一些从来并不正常的爱护与关怀,总是如此的厚此薄彼,让人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如昼默默跟上,顾忌她此刻的心情,态度并不强硬,只说:“那我能否先送你去客栈落脚,而后我再走?”

    林映水低下头,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一条路,走得缓慢,两个人安安静静的,江边风大,谢如昼走着走着就挡在她的外头。

    林映水默默不语,仔细看了看他穿得也并不多。

    她挪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忽然说:“你道歉吧。”

    谢如昼不明所以,但即刻顺着她说:“是我不好,是我错了。”

    林映水皱起眉毛,鼻头还红着,轻哼了一声:“你知道你错哪儿了吗?你就道歉。”

    “我错很多,只要惹你伤心了,都是我的错。”

    黑衣的少年眼神澄澈真挚,高大的身形停在她眼前,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反倒让林映水无奈起来。

    “你不应该强迫我。”林映水说,“我不该给你下药,我向你道歉。”

    “但你不应该强迫我,你应该向我道歉。”

    谢如昼眼神微动,点了点头,真心实意地看着她:“是我不对,我不该趁人之危强迫你,我向你道歉。”

    林映水正要说话,就听眼前这个人不知悔改地说了一句。

    “但是……”

    “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嫁给沈玉闻。”

    “闭嘴,我不听!”林映水孩子气地捂住耳朵,“你道歉不认真!”

    谢如昼现下见她这样发脾气,竟觉得可爱。

    她吸了吸气:“你要好好悔过,我大人有大量,这件事就此揭过。”

    谢如昼心里着急:“怎么能揭过呢?我做错了事你不罚我吗?既然我对不起你,那我便要娶你。”

    林映水转过头去不理他,口中道:“你想得美。”

    “日子都是要过去的,什么事都要翻篇。”她哭完了,心里跟被水洗过一样,脑子现在特别清醒。

    “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陌生客栈已然要到了,林映水说,“我到了,你不许跟着我,也不许住这间客栈。”

    “你要是知道错了就得尊重我,听我的话。”

    “现在,你回去吧。”

    这客栈看上去没什么人气,许是夜深客人都睡了,此刻只有一个打盹儿的店小二坐在门口。

    一听到客人的脚步,他打着呵欠迎上来:“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只有我,我要一间上房。”林映水拿出银子给了小二。

    谢如昼踌躇着站在客栈门口,思索着方才林映水说的话,又想起她那一场伤心的眼泪。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终究没有跟上去,只是站在门口说。

    “好,只要你说了,我就照做。”

    “我明天再来看你。”

    耿直的少年人不知变通,只要见她一哭,脑子就转不过来,慢慢踱着步,往邻近的客栈去了。

    店小二很快送了热水上来,房门一关,林映水泡在热水里,哭久了的双眼很快觉得疲倦,困意绵绵。

    门外却忽然传来缠绵悱恻的曲调,如泣如诉,怨慕悠长。

    “……闷入孤帏,静掩重门情似烧。文窗寂静,画屏冷落暗魂消。倦闻近砌竹相敲,忍听邻院砧声捣。”

    林映水鼻子一皱,扶着浴桶起了身。

    外头是圆熟的女腔,嗓音正如花里啼莺,美妙极了,只是这曲比上次越戎唱的更为缠绵。

    尽是些相思之词。

    林映水不紧不慢地换了衣裳,才冷着脸去开门。

    “轻拈斑管书心事,细摺银笺写恨词。可怜不惯害相思,则被你个肯字儿,迱逗我许多时。”

    嘎吱一声,门开了,越来越近的歌声戛然而止,聂岚青只唱完这一句,立刻收拾好表情,慌乱小心地看着她。

    “你干什么?”林映水冷冰冰地问,她抬眼往楼下的小二处望,没人了,神色间的不耐就更明显。

    聂岚青一见她这副表情,脸上就露出不知所措的样子来,眉眼低垂,声音轻轻的,像被风都能吹散似的。

    “我以为你喜欢听曲儿。见你不开心,想让你开心些。”

    林映水敏锐地觉察:“你监视我。”

    “我只是怕你出事,这才派人守在你附近,不是那个意思。”

    聂岚青今日全然换了副面孔,柔柔弱弱的,他见到林映水还泛着红的眼,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她,林映水偏头一躲。

    聂岚青就讪讪地撤回手,局促地交叠起来:“我那日是气急了,不该吓你,我怕你不想见我,这才等……”

    林映水不想听他说,直接把门关了。

    “是我错了,映水,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这样的人,从来学不会低声下气,叫他认个错,比登天都难。

    此刻聂岚青却稍稍提高了音量,生怕林映水没听见。

    自她摔了东西跑出府,聂岚青就立即派人跟上了,四周都布了眼线。

    他想亲自追的,就怕林映水在气头上更为恼怒。

    他从来没见林映水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一时心也颤了,只能坐在府上焦急地等线人的消息,不断回想林映水方才的神情语气,心里懊悔得不行。

    从前林映水太过纵容他了,对他几乎是处处忍让。

    他以为这一次她也会顺着他的,没想到人把东西砸了一地,头一次对他露出了十足的抵触神情。

    想到林映水那眼神,他的心就跟被针扎了似的,在府上坐立不安。

    茯苓就见着自家主子,一会儿在那窗台上望,一会儿又盯着那块绣得丑得不成样子的帕子看。

    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是做的过分了些。

    可是……

    她怎么能那样看他呢?

    她不会真的讨厌他了吧?

    聂岚青这样胡思乱想了很久,底下人就来回消息了。

    一听线人回报,越戎与她相伴之事,聂岚青就不由冷笑,嫌弃得不行。

    送花唱曲儿?

    什么不入流的手段?

    张口却吩咐人传了京城最好的名角儿来府上,翻来覆去挑了曲子,让人教了整整一日的戏。

    聂岚青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学起曲来也不在话下。

    他每日都想去找她,心里又不清楚她是否消了气。

    他扮女装扮了两年,却在男女感情之事上不大通晓。

    他扮的是皮毛,只图了青鸾的形似。

    不论在哪儿,他的身份都足够尊贵,尊贵到他从没有去试图了解过谁。

    尤其是一位女子的心。

    眼下他也没有可以出谋划策之人。

    一日又一日,聂岚青到底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茯苓,状似无意地问。

    “茯苓,你说陆水秋到底在恼我什么?”

    茯苓叫苦不迭,寻思主子你做的哪一件事不叫人恼呢?

    “奴婢不知。”茯苓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聂岚青哼了一声:“问你也是白问。”

    他自语:“我那日不过吓吓她,哪知她这么大的气性。”

    茯苓真的忍不住了,替林映水叫屈,委婉道:“陆姑娘她一直不知晓主子真正的身份,又一心恋慕谢公子,主子那日与她……陆姑娘这才知晓主子的真实身份,恐怕一时难以接受。”

    她只能这样说了,再说可能就会被责罚了。

    聂岚青听完倒是静默许久。

    “一心恋慕?”聂岚青又阴恻恻地笑了。

    茯苓汗都要滴下来了。

    得,等于白说,就揪着谢公子不放了。

    她两眼往别处看,忽然却听自家主子低叹一声。

    “就是不喜欢我罢了。”

    “若是喜欢我,我又何至于强逼她?”

    主子这等聪明,偏在这种事上愣头青一样。

    茯苓理解自家主子的性子,要得到什么,万没有得不到的道理。

    可那位陆姑娘,显然不是他直接抢就能抢到手的。

    “主子在陆姑娘面前一直是这样示人,她又如何能倾慕主子呢?”茯苓斗胆说道,“男女相悦是要放在一个知根知底的位置上的。

    聂岚青知道,他一直是女装示人,怎么能让她喜欢他呢?

    只是怕,即便他不是女装,林映水依旧不喜欢他,死心眼地喜欢谢如昼。

    “陆姑娘那样的性子怕是逼不得的,奴婢瞧着她心肠软,主子多说些软话,兴许便能重归于好呢?”

    “我说什么软话?”聂岚青眉毛一吊,神色又倨傲起来,“难道还要我哄她不成?”

    羹汤都给人煮了,哄一哄又怎么了?

    茯苓暗自腹诽,口中却道:“奴婢知错。”

    今日听线人来报,林映水不知为何去了越戎的府邸,聂岚青还心生疑惑,再听人道她在江边坐了许久,便觉得事出不对,一路赶来。

    正巧撞见谢如昼将人揽入怀中。

    他恨不得将谢如昼杀了,一想起茯苓的话,耐着性子,没有动手。

    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不必摆在面上安排。

    聂岚青漠然地看着两人相拥,死死捏着腰间别着的丑陋香囊。

    一阵冷风随着木质味道拂在面上,门已紧紧地关了。

    聂岚青收回心神,抿了抿唇,继续开腔,婉转唱着曲。

    “情粘骨髓难揩洗,病在膏肓怎疗治?相思何日会佳期?我共你,相见一般医。”

    他很坚持,也不信自己就比越戎唱得差,婉转旖旎的腔调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

    只是那木门仍旧没有开,烛火甚至都熄了。

    屋子黑了,谢如昼什么也窥不见了。

    他顿了顿,将缠绵的曲子换做轻柔温和的小调,似是隔门哄她入睡一般。

    即便如此,也没有等到屋子内的一丝动静。

    反倒是招惹了醉醺醺的醉汉。

    那酒气熏天的男人,只瞧见远处一个打扮精致,样貌柔弱的女子在那婉转唱着小调,就色胆包天地敢上去拉扯她。

    “哪儿来的美人,独自在这唱曲,来来来,来爷的屋里。”他大喇喇地揽住人的肩,言语轻薄。

    “瞧瞧这脸蛋,美人儿……”

    聂岚青盯着他,看死人一般。

    这座客栈他方才已经令人包下来,不知哪里蹿出来的腌臜东西。

    顾忌着林映水人在里头,他没发作,正要令藏匿在四周的手下动手。

    就听那男人的话越来越难听,还拽了拽他的簪子。

    聂岚青正要动手了。

    门倏地开了。

    聂岚青随即收回手,揪着衣摆,一转头,精心装扮了的面孔显得楚楚可怜,衣裳是特意挑了许久,装束极美,又穿得轻薄,只腰间挂着个眼熟的丑香囊,腰身勒得刻意,拼命想显得人纤弱些。

    那睫毛鸦羽似的颤着,清艳的面孔摆出一副无措的表情。

    林映水一把搡开了聂岚青肩上那双手,抬腿踢了那醉汉一脚,将人猛地扯了进去,砰地把门关上,门阀锁死。

    “映水……”聂岚青立即可怜兮兮地叫她。

    门外醉汉骂骂咧咧敲门的声音砰砰直响,屋子内没点灯,林映水没好气,将聂岚青推坐在凳子上。

    “怎么?你扮姑娘扮上瘾了?对着那个人不知道反抗吗?”

    聂岚青棉花似的,伸长手臂一把抱上去,簪钗剧烈摇晃,轻轻地打在林映水的腰间,轻薄的面孔花似的收拢,将脸埋在她腰上轻蹭,声音故意放哑了,好似唱了许久的曲子,损了他的声音,沙了些。

    “我错了,映水你待我好,我千不该万不该吓你,你那日伤心离去,我难受了许久。”

    “我不是故意要羞辱你的,我是气急了,嫉妒。”

    “我再不敢了,你别生气好不好?我真的知错了。”

    这人不要脸,林映水甚至想骂一句死绿茶。

    明明会使剑,对着山匪还那么能打,一个酒鬼他就是不动,就是要等她开门。

    就会装可怜!死绿茶!

    她面无表情把人掀开,呵斥他:“不要动手动脚,等人走了,你也走。”

    聂岚青被她一推就顺势跌在地上,不站起来,仰头望她。

    一套动作简直行云流水,林映水差点伸手就去扶他了,生生往回收,表情更加一言难尽了。

    —曲出自《阳春曲》《驻马听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