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飞翔的猎鹰也许会将这个建筑物看做云雾之上的一连串银色雪峰。对于渺小的人类而言，它的宏大与神奇实在已经到了完全无法领会的程度。在它的中心位置上，屹立着一座比群峰更加高峻的建筑，一座光芒闪烁的高塔顶端有一座多面穹顶。

    璀璨的光华在其中闪耀，仿佛那是一枚经过精细切割的钻石。天堂之光亲吻着这些光亮的切面，在它们上面迸发出炽热的火光，仿佛巨大的白色羽翼，一直向天空延伸，洒下水晶一般的火花，温暖着周围的黑暗。

    亚当感到眼睛困乏而疲惫。他将手中的鹅毛笔放在羊皮纸文卷上，抬起头，看着光和热不断透过穹顶和支撑着的高塔拱璧，将生命带到周围广阔无垠的空间中。

    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指，他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可还是不能休息，高阶天堂内部纷争不断，有明有暗。企图的无非就是代表着至高力量的圣物，得到便能改变现有天堂的格局。

    而天使议会中日趋加剧的争议使他不得不一次次提出新的建议。

    他并非天使，即便是神创造出来的rou体也无法让早他千万年诞生的众天使信服。

    这个隔阂悄无声息地向所有地方伸展出它的触须，如同黑色沥青瞒过神圣之地。只有改变现状，改变自己的身份，才能让一众高阶天使听命于他。

    他离开了独处的房间，走过正义法庭和裁决之环空堂堂的厅堂走廊。脚步声在没有穷尽的抛光石面上回荡。到处都是尖顶拱门和繁复花纹，顶部是恍若天空般高远的拱廊。

    可还是不如真实的天空，他停下脚步推开了走廊中的彩绘玻璃窗。

    漂浮穹顶之下，风吹过发丝之间发出阵阵和谐的音律。从温馨木屋走出，莉莉丝看见朋友们正提着篮子和食物迎接她一起参加野餐。

    「大家难得想这样聚在一起，我觉得好开心」莉莉丝快步跑向他们，弯起嘴角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自诞生于此，她经常看到他们，实际上，从最初的开始就是那样。

    曾经她一度以为他们是一群镶着银边，长着翅膀的人，因为他们就是那个样子——清晰如同白昼，但身体被一圈明亮的光芒包围着，就像阳光射在刀上的反光。光明的形象，她心里是这样想的。

    飘着香味花朵渐渐凋零，大树摇动着树枝，颤动着，带着许多黄色花瓣窸窸窣窣落在莉莉丝头上。一只大手越过她的头顶，白色袖子拂过她的脸颊，将多余的花朵扫去，这个举动让莉莉丝不禁紧张起来。

    「你可以坐过来一些，那里是风口处。花瓣都往你那里飘」说话的是正对着她散发出最为耀眼光芒的那个。

    「可是米迦勒，秋天不就是为了这些桂花凋落而存在的吗？」身边银色长发的男人开口，他举止克制，显得十分优雅。

    「说起来战无不胜的大忙人米迦勒今天怎么有空参加天使间的聚会」坐在一旁慢吞吞喝着茶的金发少年开口。

    似乎是方才米迦勒的举动惹怒了不止一人。

    「连你也相信那些传闻，拉斐尔，你知道那些形象都是世人给我的刻板印象」显得很是无奈，被称作米迦勒的男人叹了口气。

    「我可是听说了。你帮助人类的创造，他们可是因此进步了很多」莉莉丝喝了一口眼前的花茶。

    「是么，有人类之母这样的评价，我就暂且接受这个刻板印象吧」听到温柔中带着磁性的声音回答自己，莉莉丝只觉得脸都开始发烫了起来。

    「什么人类之母，莉莉丝就是莉莉丝」被称作塞缪尔的银发少年撇了一眼米迦勒，显得对这个称呼很是不满，往莉莉丝这里靠得更近「这个好喝吗，是百合花茶」

    「百合花也能喝？」

    「对，是百合花的花蕾，还有柠檬和马鞭草。有安神的功效哦」

    「好神奇！」

    「莉莉丝喜欢的话我可以做更多给你」

    塞缪尔沉浸在莉莉丝惊讶的可爱脸蛋中不可自拔，温暖的日光下，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将莉莉丝左边的微微弯曲的长发勾在她的耳后。

    「塞缪尔，你僭越了」一向温和的米迦勒出声阻止了他进一步的动作。

    僭越两个字在塞缪尔听来充满了恶意，他没有动。只觉得身边的影子靠得更近了，周围响起了新的声音，那是煽动的翅膀和鸟儿的鸣叫。他闭上眼，仿佛在竭力屏蔽那些杂音，可最终身体微微颤抖着放下了手。

    「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有什么僭越一说？米迦勒也太死板了」

    羽毛沙沙的声音，和清泉般涌入他心头的润和嗓音，莉莉丝嘟着嘴心中有些不满，但还是转移了话题「今天是为了庆祝我的诞生日不是吗？我可不许你欺负塞缪尔，再说了他也被上帝钦点的智天使」

    「莉莉丝……」塞缪尔很惊讶她会帮自己说话。

    旭日初升，阳光犹如金黄的丝带穿过树木的缝隙，照着半空中最后几片零落的雪花，照在他们身上，野餐布上，闪烁着，缠绕在一起。

    人类酿造的葡萄酒，酸甜里又有着苦涩。莉莉丝几杯下肚，已然是晕乎乎。

    斜着身子即将投入身边人怀抱的时，米迦尔那淡如呼吸的轻叹缓缓说道「你和亚当的婚礼筹办了如何了？」

    「婚礼？嗯，很顺利。怎么说呢，天命所为，其实也由不得我做任何决定吧？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成为他的妻子吧，即使我都没见过这个人，哈哈」

    如刚喝下的酒里的苦涩那般强颜欢笑，莉莉丝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

    纯白小蛇在树上歪着头，像是听懂人话那样歪着头努力理解着树下人们的话语。它懒懒张大嘴打了个哈切，前边是一只死去的松鼠，这是他的战利品。

    好像觉得有些无聊了，它用脑袋戳了一戳松鼠然后抬起头，嘴里便多了一条碎rou，随后它伸了伸脖子就咽了下去。

    「我时常在想，如果我也是天使，没有性别的约束，是不是结局就会不同。不是成为谁的附属品，我也能成为上帝的左膀右臂」

    此言一出，天使们忽然都怔住了。如莉莉丝所言，他们本没有性别。而在场的几人在与莉莉丝结识之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男性示人，其中的含义也是不言而喻。

    「你从来不是附属品，我发誓」银发少年大声，失去了之前的优雅，印象中他总是在遇到自己才会失分寸，变得不像他。

    莉莉丝不是不能感觉到这份与众不同，她轻轻将手覆上少年的手背「谢谢你，塞缪尔」

    她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突然之间，压抑的感觉来袭。她口干舌燥，太阳xue上像是鼓起了一个小军鼓，耳朵里全是高频的啸叫。她知道意味着什么，这是一种类似鬼压床的感觉。鬼压床？她在金色的麦田里又为什么会知道这种陌生的词汇？

    「啊！！！」莉莉丝张开嘴大声尖叫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声音十分紧张，声线就像是坐在她对面那个优雅的少年一模一样。

    「不用担心，是记忆融合的一部分，她正在接受着……」

    是谁在说话？这个声音不在野餐中……

    就在此时巨大的响声打破了整个室内，实验室里的电子显示器都泛起了雪花。远处的大门被强烈的冲击击破。

    「塞缪尔！」话语声强行闯入，就像用热针头戳破一个泡泡。而这泡泡是将莉莉丝吵醒的契机。她在昏迷中像是被装进了一个粗麻袋，然后丢进了昏迷的王国。

    但想从那可爱而又无光的王国爬出去可没有那么容易，因为它就像一个四壁滑溜溜的矿井，每当她试图逃出来，那个声音就陡然升高，她听见这个声音，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终于不躲了？米迦勒」

    「罪孽深重，连放逐都无法赎清你的罪孽。我以手中之剑的名义，命令你放开莉莉丝」

    「放开她，好让你那把圣剑再次穿透她的身体吗？」

    莉莉丝仍能闻到空气中的烟味，可她已经好久没有抽烟了，身体里的有什么像酒逢甘露那样蠢蠢欲动，她意识有些晕乎乎。一只眼能解决她的烦恼，再加上一杯威士忌，一杯咖啡。找几个她的宠物，看他们如何为了她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然后成为失控的收割机，或者窒息式性行为死掉……然后莉莉丝摇摇头，赶跑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缓缓睁开双眼

    米迦勒，塞缪尔，亚当，这些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中，说话的人是谁？

    「埃温尔！？」

    「神经联络断开联系了」一旁cao作着显示器的浪川淳额角有汗液留下「这不可能，她的精神力让她主动断开了和记忆的连结」

    埃温尔注意到角落里的浪川淳，轻轻煽动了一下巨大的白色羽翼，只是望了他一眼「凡人，这不是你该在的地方」语闭，他便瞬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塞缪尔，你和你的国度，已经被攻破。放开神的孩子，是你最后能做的赎罪」金色的光芒和耀眼的剑直指一脸从容的塞缪尔。

    「冠冕堂皇的米迦勒，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满口仁义道德。我可见多了作jian犯科的天使，口中的真理又何尝不是一面映出丑陋的镜子呢？」与恶魔形态不同，塞缪尔展开天使般的羽翼，那是他曾经的翅膀，只是如今由纯白染上了漆黑。可他没有选择煽动它，只是静静站在原地，望着光芒四射的埃温尔。

    「如果不是为了飞翔，你还留这翅膀何用？」

    「如果不是为了立足于大地，你要这双足何用？」

    光明的天使自上而下俯视众生，可堕落的天使抬着头丝毫没有怯懦。

    莉莉丝沉积在混沌之中，像是一只仅剩骨头的手从地狱里伸出来，伸向她永远够不着的天堂那样。

    有身影从光芒的原点处奔向她，纤细的身躯配上黑色的发，虚弱中莉莉丝觉得鼻尖有些酸涩。一股强烈的欲望犹如一支利箭突如其来射中她的身体，犹如旧伤复发，她迫切地睁开双眼，充满爱的血液在全身流动，她愈发清醒。

    「凛……凛……」莉莉丝虚弱无比，声带无法带动嗓子发出音节，只能用气音发出微弱的求救声。

    「是我！我来救你了，我就在这」凛紧紧抱住颓坐在椅子上的莉莉丝。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

    如果说之前无尽的凄凉让莉莉丝感觉到麻木，那么凛的这一句话能让她重新振作。就像是世界上唯一的花朵被她找寻到那样的欣喜若狂。

    看着不远处心意相通的两人，塞缪尔语调平平，透露着冷酷「真是天大的笑话，区区rou体凡胎也配和我争？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你不知道吗？不过是在战争中落败的堕天使，一个可怜的男人罢了」

    莉莉丝几乎透不过气，她跪在地上。双腿软得像面条一样，但或许是之前的记忆影响了她「不，他是……他是父亲最为看重的智天使」她眼里闪着泪花，刚才的画面像翻滚的波涛拍打着她的意识。那是无法估量的，久远的记忆。

    「什么？」片刻的沉默，凛感觉她变得有些奇怪。

    「我即将成为亚当的妻子，可这不是我所期待的结局……凛，我很痛苦……」泪眼婆娑，莉莉丝真情实意抱着凛说出这样一句话。

    「什么智天使，什么亚当？莉莉丝，你看着我，你到底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