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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7.

    崇应彪约了他东港附近的码头边见，反正高铁转地铁可以直达的那种。

    杨戬早就准备好了，当天下午就从西岐杀过去。

    反倒是当崇应彪看见杨戬的时候感觉自己没准备好见他，或许很久之后也准备不好。

    杨戬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衬衫，塞进高腰的LEVI，s牛仔裤里，头上挂着一副墨镜，像猫猫的耳朵。右耳上的银饰换作一颗温婉的浅水珠，身材非常漂亮，洋溢着生命力，又很性感。远远过来就能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干净活跃的香味。

    杨戬在夕阳中看见崇应彪，随意打了声招呼：“久等了，我来了。”

    金色的夕阳在崇应彪的眼睛里波光粼粼的。一听，这叫什么话。

    “这话不是这样说的，等你不是应该的？”崇应彪说。

    “咱俩不是要分手吗？”杨戬歪个头。

    “这…这踏马的、杨戬，你还好意思提呢？当初你不是说要跟我回北崇的吗？”

    “对啊，我是说过。”

    “那你现在人又在哪里？”

    “西岐。”

    “西岐？？？？？别告诉我你和姬发在一起了。”

    “对，正是如此。”

    崇应彪被这种名正言顺堵得失去表达能力。他现在该笑吗？还是该生气、该哭，该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自己喜欢的人跟自己最看不惯的人在一起了，还生了个小崽子，他现在是蜡炬成灰泪始干呢，还是该月里愁人吊孤影呢？

    崇应彪感觉到有湿润的感觉在眼眶里打转，烫得他难受。那根本不是一个北崇人应该承受的温度。

    “那行——分手，散了吧。”崇应彪红了眼眶。

    “行。”

    没想到，杨戬答应得特爽气。

    崇应彪都没想到杨戬能答应得这么爽气。他以为、他以为，杨戬好歹还会跟他纠缠一会呢。

    崇应彪还想呢，要是杨戬跟他撒一会娇呢，跟他闹一下呢，看在那么多年的情分上，好歹拉扯一两个来回呢。怎么这样啊？没准他一闹，崇应彪就心软了。

    他就舍不得分了呢。

    但是杨戬说：“好啊。”

    那张薄薄的、柔软的嘴唇张开说的话甚是无情。

    “分就分。”杨戬说，“这些年你对我的爱护，你的关照，你的心，我统统还你。”说完，把手中一个纸袋子扔到崇应彪怀里。

    崇应彪委屈了，难过得跟什么似的，表面上装坚强，身体诚实地把手伸进袋子里，掏出一张圣诞节贺卡，一打开，就能竖起一棵雪松的立体画。贺卡里面用回形针别着一张杨戬和宝宝的拍立得合影。

    崇应彪心里九曲回肠了，他早就看腻了那张四人合照。毕竟那上面有他最看不惯的两个人，但是没办法，因为这是唯一一件和杨戬有关而且能被他随时带在身上的东西。

    崇应彪看见杨戬扭头就走了，连犹豫都不带犹豫，就喊了声。

    “明明你说过的，要看看北崇的雪是什么样，怎么这就轻易不认了呢？”

    杨戬站住脚步，回头看着崇应彪。既然他提到了，那就把话说清楚。反正他今天来找崇应彪就是为了豁出去的，一定把话说的跟这码头远处的海水一样清、一样透。

    “我是这样说过的，彪哥。”杨戬说，“但是现在我只要你一句话，你要是觉得行，我现在就买车票，你现在就带我回去，我俩立刻就走。我西岐的家不要了，我警察不当了，我现在就跟你回家，但是你有没有胆子当着你爹的面承认我是谁，你敢不敢？”

    崇应彪脑子一热。当场就要说好，但是，他突然想起了崇侯虎的那张脸，让他又害怕又是恶心了那么多年的络腮胡大汉阴沉表情的黑脸。

    他脑子立刻出现了怎么和他爹谈条件、怎么谈判、怎么尽量不要撕破脸，大家这么多年从来吵过的架，到最后还是稀里糊涂的认了父子关系。

    崇应彪就没说话。

    他以为自己想法很丰富，后来他才意识到他不敢。

    这么多年还在原地踏步。

    崇应彪立刻就想到，我肯定是没机会了。

    杨戬一早知道崇应彪心里有那么一块病，沉疴多年，多半是救不好了。

    他看崇应彪这么多年漂泊无定，选择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中前行，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放逐，对自己那个家是又欣慕又畏惧的。崇应彪恨他爹，恨他哥，但也有可能恨的是橘逾淮为枳，要是崇应彪和他哥交换一下身份，那么如今面对的可能也就不会是今天这个说爱他的崇应彪了。

    杨戬觉得自己有必要试探一下崇应彪，就拿了激将法出来，试试到底看到底是什么让崇应彪在难过。

    杨戬淡淡开口说：“彪哥，以后，你也别老拿自己跟姬发互相较劲了。他敢争，争得毫无退路毫无底线。我为什么不能考虑他？我今天给你一个机会，你问我什么就我答什么、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崇应彪听了，表情渐渐从生气，转变成悲伤，绝望。虽然这话看起来是在激励他，但这就确认了杨戬是真的抱着分手的决心来的。只要他真的跟自己过不去，说和杨戬分手，杨戬就会真的跟他分手，连头都不带回一下。

    崇应彪憋在眼眶里打转了很久的倔劲一口气说松就松了。

    “别说了，只要你开心都行——杨戬你牛逼，草，我这辈子都没难过成这样，我还以为，你会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跟我好好说两句。我真的没想到我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但是无论如何我们生分成了什么样，我都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对我的。我也记得当初我就那么巴巴地活着，然后你给我打水，让我按时吃药。算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的好我记在心里。”

    崇应彪还在想呢，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他抱着杨戬，得到一种香香的、软软的感觉，还能正好把脑袋放在他的脑袋瓜上。不哭这条黄金定律立刻被他扔到九霄云外去了，感情丰沛得像热带雨林。

    从几千万年以前生物进化到今天具有多样性，既有后羿拎弓一口气射下八个太阳的傲烈果决，就有崇应彪一看见月亮就开始发疯的近乡情怯。

    最后，崇应彪的内心中开始向某种讨好的小心愿作祟，拧巴到只敢跟杨戬提一个（他自以为不那么过分的）小要求。

    “希望杨戬你从来没有后悔遇见我。”崇应彪说完往杨戬额头上亲了亲，崩溃得转身往码头的另一个方向走：“哥走了，你、你好好的。”

    杨戬真是被这号人物作得头疼。

    没错，也是气得头疼。

    杨戬双手插在牛仔裤的裤兜里，对接收到这种混乱且拧巴的情绪实在忍无可忍。

    “喂，崇应彪。”杨戬叫他呢。

    崇应彪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住了，拎着杨戬给他的袋子回了头。

    崇应彪刚看见杨戬朝他走过来，还以为人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呢，没想到啪的一下被扇得脸往旁边转了一下。

    杨戬说，我今天看得很清楚了，你崇应彪一直都是崇应彪，你是你自己，不是你哥，也不是你爹，不是世界上那些个谁！在爱我之前好好学会先爱你自己。所以我今天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以后记得在脑子犯浑之前再跟我说话。下不为例，否则就不只是微信拉黑那么简单了。

    崇应彪呆呆地看着他，心里如烈火激荡滚作一团的情绪忽然就被杨戬泼出来的一捧雪冻住了，但是因为过于洁白，过于明亮，无限接近于春天化冻的河流。以至于崇应彪一度怀疑自己的判断。

    那是——他不敢确认——所以，他俩没事了，对吗？

    杨戬闭着眼睛嘴唇一掀：“滚。”

    傻逼崇应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