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华通

    温凝来到小会议室，里面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缓和了不少。

    她敲了敲门，有人扬声喊了句“进。”

    推门而入，围成一圈的小沙发上坐着三个男人。

    从左到右依次是，她的顶头上司齐锐，齐锐手下的项目经理李骐丰，和吃了无数次闭门羹的广阳重工张总。

    虽然通过很多次电话，温凝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这是个很瘦小的男人，头发稀疏，长相平常，面容焦黄而憔悴，背还有点佝。

    温凝扬起一抹职业的微笑，将手里的水杯分别放在三人面前，而后微微俯身，凑到齐锐耳边低语：“明天晚上的饭庄订好了，需要我今晚去把玉岑山居的别墅收拾出来吗？”

    玉岑山居是海城顶级的山顶豪宅之一，也是博锐长期租赁下来“招待”客户的地方。

    金融圈的事嘛，大家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齐锐微微摇了摇头，温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明晚是个“素局”。

    不用安排“歌舞助兴”。

    她的到来并没有打乱屋内对话的节奏，干瘦干瘦的张总对她完全视而不见。

    而坐在齐锐旁边的李骐丰，侧头时不小心瞥到了她衬衫领口露出来的半抹雪白，视线移开的同时耳朵悄悄红了。

    齐锐没有叫她留下，也就是不需要她做会议记录的意思。

    她抱起托盘，转身往外走。

    门即将合拢的时候，她听到有人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齐锐！我跟你说了！有人在偷我们的零件转卖给别的厂，我怀疑是技术泄漏！这是严重的违规行为，是恶意打压...”

    张总看起来瘦瘦小小，没想到说起话来中气这么足。

    温凝抬脚准备走，耳边突然传来一句：“是不是你们给华通出的主意！”

    华通！

    温凝心脏突然猛跳，脚底像粘了胶水，一步也挪不开。

    可门已经彻底合上了，十分优良的隔音材质，她哪怕把耳朵贴在门上，也再听不到半点声音。

    温凝魂不守舍地走回自己的桌子，放在椅子上的黑包突兀地震动了两下。

    她翻开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巧的翻盖手机，外壳上的提示灯变成了红色，是收到短信的提示。

    她的办公桌就在齐锐办公室外，其他人的办公区域都不在这里，此时静悄悄的，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她环顾了一圈四周，抚平裙摆坐下来，用背挡住后上方的摄像头，翻开手机，一条插着翅膀的彩信蹦了出来。

    破旧的灰白墙壁，一扇深色木门，门框两侧贴着的春联被撕掉了一半，朱红的油漆泼红了整整半面墙壁。

    刺鼻的气味仿佛能透过屏幕窜进她的鼻腔。

    下一秒，又一条短信跳进来。

    “下次，泼得就不是油漆了。”

    附带一截血淋淋的残肢。

    温凝面无表情地合上机盖，将手机重新塞回包里。

    她闭着眼睛在桌上趴了一会，又重新挺起背来，摸出另一只手机，打开银行转账的界面，将卡里刚刚到账的工资通通转进另一个账户。

    银行的短信立刻发了过来，“您尾号0098的银行卡6月4日支出25,000元，剩余余额249.21元。”

    差一点二百五。

    她按掉短信，打开微信，找出一个对话框，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小姨，这段时间去乡下住吧，先别回家。”

    对面立刻显示“正在输入”，温凝耐心等了好一会，只等来一个“好的。”

    眼底忽然有火辣辣的酸涩涌上来。

    她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短短几个字，删了打，打了删，对面好像也在耐心地等着。

    最后，她打出“我过段时间就回去看您”，发送，关掉界面，一气呵成。

    她没有再看手机，只是抹一把眼睛，打开电脑，开始处理下午的工作。

    临近下班的时候，齐锐从小会议室里出来，衣衫依然整齐。反观李骐丰，领带歪了，衬衣的领子也皱巴巴的，一看就被人用力拽过。

    “骐丰，送一下张总。”齐锐淡淡吩咐。

    李骐丰连忙伸出手掌指向门口：“张总，您这边请。”

    张总没有买他的账，吊梢眼胀鼓鼓地突出来，恶狠狠剜过齐锐一眼，哼一声，自行拂袖而去。

    “您慢走啊！”李骐丰挥着手喊，目送那道干瘦背影消失在电梯口。

    直到确定电梯已经下行，他才猛地垮下脸，用力扯了扯领带，开始抱怨：“齐总，这种吃瘪的事您非叫上我干嘛呀？我一个大男人，坐在那碍手碍脚的，有什么用？您要是有心安抚，还不如让Evelyn...”

    齐锐突然停下脚步，歪过头看他：“你说什么？”

    李骐丰自知失言，伸手打了一下嘴巴，“瞧我，中午陪客户喝了点酒，又乱说话了，抱歉抱歉。”

    齐锐倒没跟他计较，重新迈开步子，边走边道：“这张总是个不好惹的角色，所以我之前一直闭门不见，但今天想了一下，见一面也没什么，保密工作做好就行。”

    他顿一下，侧眸看向身边的年轻男人：“今天你表现得很好，都录下来了吗？”

    李骐丰从兜里掏出支录音笔，得意洋洋地晃了晃：“当然都录下来了，这里面可有他亲口承认的，炼钢厂和汽配零件厂会打包出售。”

    打包卖可比分开卖便宜多了。

    深棕色的眼眸瞥过来一眼，依然是那副淡淡的口吻：“除了这个呢？”

    李骐丰知道他在说什么，撇了撇嘴，回道：“只是全体股东一致不同意卖给华通。”

    齐锐不置可否。

    “齐总，现在业内没人知道我们在跟华通接触，这个张总是从哪里听到的风声，竟然直接找上门来了？”

    “你干咨询六年了，业内难道有完全不透风的墙？”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办公室走，途径前台时，眼角突然掠过一抹娇嫩欲滴的红。

    一捧开得热烈的红玫瑰，摆在前台白色大理石长桌的一角。

    李骐丰会心一笑，忍不住驻足，“齐总，我们打个赌吧，你猜今天这花是Alex送上来的，还是楼上佳华资本的人送下来的？”

    甚至没有猜这花送的对象是谁。

    齐锐的脸色rou眼可见地沉了一下，又飞快恢复正常，“你不如猜一猜广阳重工最后会花落谁家。”

    走在他身边的李骐丰没听出什么语气变化，仍笑着跟他插科打诨：“那有什么好猜的？华通都出手了！齐总您别说，Evelyn真的很受欢迎的，我上次去楼下咖啡厅还听见有人说68楼来了个绝顶漂亮的大美女...诶，诶！齐总，您走那么快干嘛呀！”

    还在打电话的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又惹了某人不快。

    “Gary你太客气了，上次不过是帮了你一个很小的忙，”真的很小，只是帮这位佳华资本的投资经理刷了一次电梯卡，“花？呃...你放在前台了？哦...哦，好，我、我待会就去拿...”

    一片阴影从身侧洒下来，她下意识捂住麦克风，抬头望去。

    “齐总。”

    顾不得电话那头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她连忙挂掉电话，站起身来。

    “齐总您开完会了？”

    怎么看起来脸色那么臭？她小心陪着笑。

    齐锐冷冷地看着她，“上班时间打私人电话？ppt画完了？”

    温凝扫了一眼电脑，大体差不多了，只差结论部分还要收个尾，“马上就做完了，我下班前一定发到您邮箱。”

    她边说边抬头，话音突然顿住，“诶？”

    刚刚还站在面前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声合上。

    真没礼貌。

    她忍不住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