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签文
二十九.签文
原以为时间能把一切暧昧痕迹都掩盖,然而两人辛苦维持的安全距离,终于还是被意外打破。 三月初一,老夫人照例要去广济寺里诵经祈福七日,解了一月禁足的魏蓥自然要送她前往。 上完一轮香,几人被住持引着往专供香客入住的厢房走去,老夫人看出她近日眉眼含愁,劝她不着急下山的话可以去前殿求一签。 魏蓥一惊,不知道她是误以为自己还在为娘家的事发愁,还是看出了什么,有些不敢对上她的眼,只讷讷称是。 未几,魏蓥鬼使神差地跪在殿前,双手握着签筒,几番犹豫后终是摇了两下,“啪嗒”一声掉出一根签子来。 殿里有些阴暗,幽幽的烛火映照在两行签文上,魏蓥勉强看清了,心中突地一跳。 一旁瞎了一只眼的老僧人念着阿弥陀佛,问施主可有疑惑要解。 魏蓥摇摇头,捏住签身重新放了回去,叫青菡又去添了些香火。 临出门前,魏蓥扭头望向森严佛殿,但见金刚怒目,威严忿然,而菩萨低眉,慈悲寂相,心头一时发紧又怅然悲戚。 “二奶奶,先下山吧,天瞧着阴沉沉的,怕是要落雨了。” 魏蓥回过神,勉强收拾心情,提裙跨出门槛,马车停在山脚下,几人低着头快步往山下赶。 然而到底还是让青菡说中了,行未至半,天便砸下雨点来,来势汹汹,着急忙慌间魏蓥一不小心便崴到了脚,只得暂且耽搁躲到一棵大树下避避雨。 眼见着天越来越黑,雨却丝毫不见减小的趋势,一行人被困在半山腰上下不能,魏蓥心头发急,想试着抬脚,可脚踝处细密的刺痛却叫她难以忍受。 青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自告奋勇道:“二奶奶,奴婢脚程快,就让奴婢先一步下山去报个信吧。”山脚下只有一个候着的车夫,真要来接她也得去府里找人过来,这一来一去又得耽误小半天,可也没有别的办法。 魏蓥把勉强可遮雨的帷帽取下来递给了她,让她行路小心,自己则拢了拢衣襟,余下两位侍女连忙抬袖遮在她头上。 国公府里,秦敬泽自然不在,秦敬修散值回来,得知魏蓥午后陪着老夫人去庙里进香了,可左等右等早已过了正常归来的点,还是没听见消息。心绪不宁地在书房窗前徘徊了几圈后,一看天阴下来,当即不再犹豫,穿上蓑衣扬鞭催马赶去。 到了山脚下,只看到府里的马车还停着,马儿踢着腿焦躁不安,马夫匆匆从旁边树下赶过来,说是二奶奶还没下山,秦敬修便抓起马车里备着的雨具,大步往山上走。 青竹已经下去有一会儿了,按道理也快到山脚了,然而魏蓥又湿又冷,只觉时间无比的漫长,黑暗中看到一身蓑衣只露出坚毅面庞的秦敬修,大吃一惊,还以为是自己头晕眼花产生的错觉。 “大哥?!” 男人大跨步迈上来,抬手摘下笠帽扣在了她的脑袋上,又给她披上油衣,这才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 “脚受伤了?” “嗯,下山的时候崴了一下。”魏蓥小声答,觉得自己有些无用。 然而男人已经在她身前蹲下来了,见她似乎没反应过来,侧过头,目光黑亮而专注地望着她。 “愣着干什么,上来。” 魏蓥这才发现,眼前人虽穿了蓑衣,却浑身都湿漉漉地滴着水,衣摆更是遍布泥点子,可依然沉稳,不见丝毫狼狈。 魏蓥小心翼翼压上他的背时,男人纹丝不动,一直等她虚虚揽住他的脖颈安稳下来,这才反手架住她的两条腿,稳稳当当地站起身。 魏蓥晃得“嗳”了一下,秦敬修沉声提醒她搂紧,往上掂了掂,望着山路与她商量:“现在下了山赶回去也有一大段路,衣服湿着容易得风寒,不如先入寺借宿一晚避避雨,等明日再做打算?” 魏蓥也是这个想法,说了声好,秦敬修让丫鬟们互相搀扶着小心上山,自己则先一步背着她往上走。 男人的步伐又快又稳,踩出一个又一个深深的泥印,很快便将旁人都远远甩在了身后。 魏蓥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指尖能感受到他被冰冷雨水冲刷下依旧火热的肌肤,耳边惟余雨滴拍打笠帽的嗒嗒声,和他低沉有些急促的呼吸,大雨掩盖了所有秘密,像是为这段不容于世的隐秘爱恋隔出一方天地,这天地四野间唯有他二人。 魏蓥痴痴地望着男人硬朗坚毅的眉眼,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隔着湿透的衣服,在他肩上落下珍重一吻。 秦敬修脚步一顿,却依然直视着前方,没有回头,只是握住她双腿的大掌紧了又紧。 魏蓥便将脸贴在了他后颈上,任由自己躲进他为她辟出来的安全天地里。 她忽然想起那支掉落的签文。上面写的是:似笑还成泣,平地起风波,缘生又缘灭,算来都是劫。 如果他和她只是劫的话,她也想这样紧紧抱他一回。 一路沉默,到了寺院时,秦敬修没有惊动已经睡下的老夫人,只道是想借住避雨,要了间厢房后,直接将她背了进去,关上了门。 灯烛已经被点上了,摇曳火光一照,两人俱是一身狼狈,相视苦笑。 “去榻上坐下吧,我替你看看伤。” 魏蓥摇摇头,不好意思弄湿那一床素净被褥,撑着在凳上坐下了。 秦敬修一撩衣摆半蹲下来,抬眼看了她一眼,隔着裙裤握住她的右侧小腿抬起来,缓缓除去了湿透的绣鞋和袜子,将另一只手贴在了她肿胀的脚踝上,尽可能轻柔地捏了捏。 魏蓥被他有些发凉的掌心刺了一下,与他接触的肌肤像是没了知觉只剩酥麻,然而下一刻就被尖锐的疼痛惊得险些跳起来。 秦敬修又摸了几下,确定没什么问题了,出言安抚她:“别怕,你刚才这里关节有些错位,我先帮你正回来了,明早回府再让大夫瞧瞧。” 魏蓥感受了一番,似乎确实轻松了不少,不由感激。 秦敬修笑了笑,替她放下裙摆遮住白得刺眼的裸足,缓缓站起身便欲往外走。 “湿衣服一直穿着容易受寒,脱了躺进被窝里暖暖吧,我在外头替你守着,不必担忧。” 魏蓥望着他,忽然开了口。 “那你呢?你的衣服也都湿了,你……你也容易生病。” 秦敬修猛然顿住脚步,有些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就见她仓惶别过眼去,两手将衣摆揪得死紧,冰凉苍白的脸颊一点一点染上绯红,秦敬修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燃起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