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真是难得，你竟然也会有主动联系我的一天。”

    金蝶绕着莫妩的指尖飞来飞去，很是欢快，陆同斐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立马扭头看过去，只见仁心堂门口有一道身姿曼妙的倩影，莫妩随手撩了撩头发，脚边的黑蛇吐着蛇信盘踞在她身侧，她裙衫上的银铃叮啷清脆，在略带寒凉的深秋里听起来颇有几分俏皮。

    “阿姊！”陆同斐难掩激动的心情，下一秒就像个小炮仗一样冲了出去，一把抱住莫妩，眼角带泪，眷恋蹭了蹭她柔软的颈窝：“阿姊，我好想你！”

    莫妩拍了拍他的脑袋，又按住他肩膀上下打量一番，唇边带笑：“是小斐呀。”

    唐映雪正百无聊赖手里拿着白孔雀玩，看见陆同斐丢下他去找别人还有些不知所措，心情郁闷，只好用眼神冷测测盯着莫妩。

    莫妩感受到他幽怨不善的视线，歪了脑袋去看他，挑眉有几分讶异：“呀，他还活着呢？”

    陆同斐有些尴尬挠了挠脸颊：“嗯......”

    “上次他来找我求药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要死了呢。”

    “其实，是这样的......”陆同斐简单对他说了几句唐映雪如今的身体状况，莫妩随着他进门边走边听，金蝶环绕在她肩头拖曳出亮闪闪的金粉，扑闪两下又蹁跹飞到莫绕身边。

    “总之，师父现在就这样了......”

    莫妩听完了然：“哦，原来是傻了。”

    “哈哈......”陆同斐干笑几声，莫妩姐还是一如既往不待见师父呀。

    莫妩又转头看向陆同斐，陆同斐被她一番扫视看的有些心虚忐忑：“怎么了阿姊？”

    却见莫妩只是叹息一声，屈指敲了一下他脑门：“你可还记得当初我问你的话？”

    陆同斐一愣，他低头小声道：“自然记得......”

    那天的莫妩对她说只要吃下“无忧”便可以彻底忘却唐映雪，重新开始。

    陆同斐挣扎一番，接过她的“无忧”最后却忍不住掩面痛哭，将“无忧”还给了莫妩。

    陆同斐想起唐映雪，那时唐映雪冷酷无情的话语犹在耳畔，那些纷飞大雪里的疼痛仍然在隐隐作痛，那一晚撕裂身体的疼痛还印刻在他心上成为盘踞不去的阴影。

    可他想起唐映雪，却也想起在雪夜里落在颈窝的一滴泪，想起夜深人静里同床相拥的温热怀抱，想起唐映雪抱着千机匣独自倚靠在门边的等待。

    他真的要彻底将有关唐映雪的所有记忆一并抹去吗？如同唐映雪从未出现在他生命里过，如同他这一生从未遇见过唐映雪。

    “无忧”终究还是回到了莫妩的手中，陆同斐最终选择了将所有记忆暂且封存起来，原谅他只能做一个逃避的懦夫，没有勇气面对恨，也没有勇气忘却爱。

    “当初你将无忧还给我，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莫妩叹道：“看来如今你也没吃下无忧。”

    她的目光落在唐映雪身上，陆同斐不敢反驳她的话，只好垂头丧气像个小鹌鹑。

    唐映雪见她看过来，本能感到一阵警惕，他心底没由来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又走过去拉着陆同斐的手把他往自己身后拽了拽，陆同斐被他拽的有些踉跄，摸不着头脑唐映雪怎么又不高兴了。

    “呵，脑子傻了这臭脾气倒是还在。”莫妩嗤笑一声优雅翻了个白眼。

    “阿姊......”陆同斐有点头大，这边哄不是，那边哄也不是。

    莫妩恨铁不成钢看他一眼：“也就你惯着他，阿姊问你，若他痊愈之后，你可还愿意跟我一起走？”

    “我......”陆同斐给不出答案。

    莫妩看他犹豫不决的模样有点生闷气，活像自己家水灵灵的小白菜被猪拱了，又郁闷不知道陆同斐到底看上唐映雪哪了，她冷哼一声，转身进了房里不见人：“你想好了再来告诉阿姊。”

    她房门一带，“砰！”的震天响，听得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身躯一抖。

    裴浅见状表示爱莫能助：“我连姑娘小手都没拉过，可不会哄女人。”

    洛秋：“......”

    他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唐映雪和陆同斐，某种程度上来说，洛秋还挺能理解莫妩的心情的。

    唐青衡更没表示了：“我也没经验。”

    他耸了耸肩膀，又想了想唐家堡里的师妹师姐们，雷厉风行性子泼辣说一不二，比他还狠，他向来不去招惹，大家平时堂口各忙各的，出任务能有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哪还想过这些，他也不知该如何去讨姑娘欢心啊！

    就在陆同斐心里琢磨着要不让师父背个道歉小作文让莫妩姐心软的时候，莫绕却突然走上前去推开了门，他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摸不着头脑。

    莫妩冷眼一扫，见进来的是莫绕，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她静静看着莫绕，没有开口说话。

    “我知你有凤凰蛊。”莫绕道。

    莫妩眉头一皱，她偏过头去，神色复杂，“可你知不知道——”

    “那枚凤凰蛊原本是我炼给你的。”

    莫绕看着她那张熟悉的脸庞，这张美艳的面容同自己有七分像，他轻声道：

    “我知道。”

    “给他吧，小斐不也是你的阿弟吗？”

    “可你对我来说却不一样。”

    莫绕沉默注视着她，他轻叹一声，看着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陪伴自己半生的女人。

    他曾经问过莫妩，被世人难容，不后悔吗？

    莫妩却依旧笑的灿烂，她说自己从不后悔。

    他走上前去拥抱住这个宛如自己半身的女人，垂下脑袋低声道：

    “阿姊。”

    莫妩眼睫如蝶翼轻颤，听到他轻声呼唤自己，忍不住红了眼眶，抬手抱住了他。

    “这么多年让你孤身一人，是我不好。”

    这些年他从未去看过莫妩，莫妩就这样孤寂一人隐居在群山里，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对着杳无回音的金蝶，终日与毒虫蛇蛛为伴，看四季轮转，走过一年又一年。

    莫绕感到有一滴眼泪落在自己肩头，可是很快又被谁擦去了，转瞬即逝。

    莫妩推开了他，“得了吧，就你那个天南地北跑的性子，我才懒得管你。”

    莫绕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忍不住笑了：“嗯，我以后会记得常回家看看的。”

    莫妩别过脸去，“摊上你们这两个弟弟，真是讨债鬼，让他进来吧。”

    ......

    陆同斐坐在床边还有几分忐忑，看向莫妩扯了扯她衣袖：“阿姊？”

    莫妩好气又好笑：“行了，你就在唐映雪这棵树上吊一辈子吧，阿姊算是看明白了。”

    陆同斐还有几分不服气：“也没有吧......”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他纠结低下头。

    莫妩看向唐映雪道：“那不如等他痊愈清醒后，你再亲口听他说吧。”

    陆同斐与她一同看向唐映雪，唐映雪被裴浅暂时一针扎睡着了，他问道：“师父真的还能清醒过来吗？”

    莫妩沉声道：“他体内有两种功法的内力，还有寒毒，想必莫绕也跟你说过了，这样的凤凰蛊迄今为止我也就炼成过一枚，他现在情况复杂，具体会变成什么模样，我不能完全保证。”

    “yuhuo涅槃，刹那生灭......“

    “要么生，要么死，只在一念之间。”

    “他如今神智混乱，风险极大，此番凶险，或许就此长睡不醒，你真的想好了吗？”

    陆同斐攥紧了唐映雪的手，莫妩的话语一道道敲在他心间，陆同斐看向沉睡的唐映雪，像是所有思绪连同心脏一起被揉皱成一团，而他所要面对的却是唐映雪活生生的一条命，可他别无选择。

    如唐映雪这般的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刹那生灭......”陆同斐喃喃道。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莫妩姐......”

    陆同斐正要开口，裴浅却突然推开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莲花模样的香炉。

    “费了我好半天功夫才找到这压箱底的东西。”他连忙道，“若是有此物在，大概还有希望看见他清醒过来。”

    “这是什么？”莫妩侧目看过去。

    “迷梦引。”

    “迷梦引？”莫妩恍然大悟：“我还以为这玩意已经失传了，没想到你居然有，看来青岩万花谷果真名不虚传。”

    “迷梦引是什么？”陆同斐好奇问他。

    “能够引人入他人之梦。”裴浅解释道：“不过此物风险极大，若是入梦之人迷失在梦主的意识里，可能一辈子也醒不过来了。这副作用鸡肋，因此甚少有人用它。如今映雪神智混乱，有了这迷梦引，若是有人能引他神智，想必痊愈的几率也会增大。”

    莫妩听了点点头：“可以倒是可以，只是——”

    她看向陆同斐：“他如今神智记忆混乱，也极有可能连带着你一并迷失在他意识里，要是你也醒不过来......”

    “那我也得试试。”陆同斐接过裴浅手中的香炉，他深吸一口气对莫妩道：“阿姊，开始吧。”

    莫妩见他决意如此，也不再说什么，随着虫笛吹奏，紫色的内力层层荡开，白色的灵蝶涌出扑向沉睡的唐映雪，她内力温柔如水波荡漾，包裹住唐映雪，顺着他全身上下的脉络缓缓灌入。

    陆同斐点燃了迷梦引，看着如莲花花苞的香炉升起袅袅青烟，在莫妩紫色内力的引导下缓缓流淌向他与唐映雪，那青色的烟雾飘散如雾，却又被紫色内力聚拢在一起，连接着他的唐映雪的手腕，化为一条线。

    陆同斐没一会儿就感觉到了一股困倦之意，连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昏迷过去陷入黑暗之前，他心里无端却划过这样一个想法——

    也许从唐映雪在那片竹林捡到他的一刻起，他们两人就注定要纠缠一辈子了吧，今生的师徒缘分要怎么才能斩断？

    唐映雪给了他崭新的一条命。

    陆同斐却把一辈子的眼泪都还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