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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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府上的老鼠彻夜未眠,第二天萧知遥强打起精神去上朝,却见女皇也神色恹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一连几次都是鹿歇在一旁轻声提醒她才回神。 萧知遥难免忧心母皇的身体,被迫加班的那点怨念被抛之脑后,下朝后本想跟去问问情况,却被苏行盏拦住了脚步,只说女皇受了些风寒,并无大碍,太医院已经开了药,静养些时日即可。 话虽如此,说不担心也是不可能的,但女皇不见她,她也没办法,只好将昨夜发生的事同苏行盏简要说了一下,让他代为转告,最好让鹿歇也加强皇宫警备。 大宫侍听说靖王府遭了刺客,略有担忧:“竟出了这种事……殿下可有受伤?” “本王无碍,有劳苏大人挂念。” “无碍便好……”苏行盏松了口气,“殿下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身体最重要。” “嗯,母皇就劳烦苏大人照顾了。”萧知遥颔首。 苏行盏笑了笑:“殿下言重了,本就是奴份内的事。” 两位都是忙人,寒暄就到此为止,萧知遥打算接下来去找姜相。 她还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讥笑声:“哟,这不三皇姐吗,好巧。” 萧知遥脚步一顿,有点不想回头,可惜她不回头有人也会自己往枪口上撞。 “臣妹近来事务缠身,与您也是许久未曾这样面对面交谈了,连您大婚纳侍也没能去喝上一杯,还望您勿怪。”同样身着亲王朝服的少女双手抱臂晃到她面前,“不过,怎么一来就见您被母皇拒之门外啊?” 萧知遥:“……” 不管多久不见这人都还是这么没水平,真不想承认这也是她meimei。 还是她家小九可爱。 萧知遥神色不变,连眼神也没给她,平淡地道:“四皇妹找本王有事?” “……那倒没有。”萧望初最见不得她这副瞧不上自己的模样,虽然面带笑意,那笑中却添了些咬牙切齿。 “既无要事,那本王先行一步。” 萧知遥懒得搭理她,抬脚便要走,却听见萧望初又喊道:“jiejie走好,母皇传召,meimei急着赶过去,就不送了。” 这次咬牙切齿里多了几分得意和挑衅。 母皇不见她,却传召了老四?萧知遥算是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跑自己跟前发癫了,这是跟她显摆来了。 无聊又幼稚。 萧知遥心里轻叹,只留庆王一人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愤恨不已。 …… 室内燃着上好的香料,浅雾缭绕,姜醉离关上门窗,又亲自斟了两盏茶放在萧知遥面前。 “殿下约臣相见,心情却是不佳,可是臣何处触怒了殿下?” “……啊。”萧知遥回过神来,略带歉意地低头,“没有,与您无关,本王只是在想其他事情,让您见笑了。” 姜醉离轻轻一笑:“臣斗胆猜猜,您是在担心陛下龙体?” “是。”萧知遥点头,“虽说母皇身体一向不大好,但也极少像今日这般,连早朝都没什么精神,苏行盏说她是染了风寒,本王却觉得那不像。而且早朝时工部提及江南水坝有损,导致近日偶有水患,母皇也没什么反应,还有些走神,母皇极重民生,若是以往她定会下令彻查。” “水患一事殿下倒无需忧虑,陛下早已知晓,此事并无伤亡,也不算难办,她已经有所决断。”姜醉离道,“殿下可也还在想,陛下传召庆王之事?” “这您也知道?”萧知遥摸摸鼻子,“也不是因为这个……主要是有点感慨,洛鸦一门心思想扶持这么个沉不住气的货色,也挺累的吧。” 姜醉离闻言一怔,随即失笑:“殿下说的是,四殿下……心性确实还不够沉稳。” “本王担心的便是这个。”萧知遥叹息,“老四太过愚蠢,对洛鸦言听计从,没有一点自己的分辨能力,着实扶不上墙。” 姜醉离道:“朱厌侯是四殿下的亲姨母,信任她也是理所当然。” “她信任谁本王管不着,本王只怕……平白招来豺狼。”萧知遥饮尽杯中茶,“毕竟有些东西色彩越是斑斓,毒性便越强,若无人驾驭制约,终是祸患。” “这么些年了,她都毫无长进……令人失望至极。” 萧望初总埋怨母皇眼中没有她们父女,怨恨她抢了她的权力和地位,可她也不想想,就她那个水平,哪怕没有她萧知遥,母皇一样看不上她,更不会把国本交由她。 萧知遥可巴不得三个meimei里能有个有出息的帮她分担一下,可惜除了老九,没一个让人放心的。老四这副德行,老六整日跟她那胞兄一起声色犬马不问朝政,就算是阿琅,她也志不在皇权,只醉心医术…… 握住茶杯的手渐渐收力,眼看那上好的青玉瓷器便要毁于一旦,一只指节分明修长的手轻覆于她手上。 “殿下。”姜醉离温声唤她,“这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您已经做的很好了。” “嗯……”萧知遥心中压着事,应得也有些敷衍,视线却不由得落在覆在自己手上的那只纤细的手上,与她想的不同,是冰凉的触感,似乎就和姜相本人一样,瞧着温善,其实…… 姜醉离也反应过来了不妥,如触电般收回手,顺势扶了扶眼镜,略带歉意地道:“抱歉,殿下,是臣唐突了。” “若说唐突,吃亏的也是姜相啊。”萧知遥摆摆手,“不说这些了。姜相可曾听闻,本王昨夜府上遭了几个小贼?” 姜醉离也没跟她隐瞒,点头道:“确有耳闻,好在今晨见殿下无碍。” 他果然知道了。萧知遥奇道:“本王知姜相消息向来灵通,一直很是好奇,这是否是姜氏的卜卦之术推演出来的?” 姜醉离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饮茶的手顿住,萧知遥见此连忙道:“本王冒昧了,姜相可不作答。” 异术奇兵乃是各族立族之本,是她有些不知分寸了。 姜醉离勾唇:“既是对殿下,便没什么不能说的。不过是些营生,倒与『星河问』无关。殿下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鸳鸯楼那边帮不上的,大可来寻臣,燕上京之内,臣知无不言。” 姜氏嫡系无论男女老少皆精通卜算问卦,他身为姜氏家主自然也不例外,甚至哪怕他不主动卜算,也偶有感发。他只是……不喜欢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命运,所以不到必要之时,他从不起卦。 燕上京内知无不言?这话说的够嚣张,花氏手握鸳鸯楼都不敢夸这个海口。萧知遥抬眸看他:“本王确有一事不解。” “殿下请讲。”姜醉离洗耳恭听。 萧知遥便直视他:“姜相手眼通天,何故突然帮我?” 此前她与姜醉离并无交集,而朝中三党泾渭分明,各自为政,姜氏有姜相一人便足以立足于中。说句大不敬的话,以姜醉离如今的权势,只要其有心,便是取皇族而代之也非全无可能。 或者他完全可以选择扶持九皇女上位,阿琅平日虽然看着不太着调,其实聪明得很,比萧望初强太多。而且以阿琅的心性和对父族的信任,被卖了还会帮人数钱,正是最好的傀儡。 若真是因为与女皇的那层师姐弟关系,那又为何要等到现在才让她知晓? 她不明白。 姜醉离没想到她会发此问,持杯的手微微一颤。 “殿下……是在怀疑臣?” “怀疑倒不至于。”萧知遥垂眸,“本王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啊,也是。”姜醉离仿若刚刚并无异常,自然地以袖掩面抬杯,“是臣太急躁了。呵呵,年岁大了,终究没有年轻时想的周全了。” “先前瞒着您,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见您无意储位,便想着先让您玩几年,等您长大了,自然就收心了。况且,陛下不将其他皇嗣放在心上的事满朝皆知,她深知此举早已将您推至风口浪尖,也不好再有动作。墨公一系视您为正统,寒渊盟却意属自家皇女,双方本势均力敌,臣若偏袒谁,平衡不复。庆王是没什么威胁,西南各府却不好惹,尤其是朱厌,届时那边难免心生不忿,万一剑走偏锋……于您绝无好处。只是近年来各方都不太平,边境也时有动乱,总让您蒙在鼓中也不是办法,陛下便觉着……中秋宴该是个好时机。” 萧知遥追问:“所以母皇让您在师尊那等我,好告知我这些?” 姜醉离轻咳了一声:“这倒不是……陛下本是想等大宴散后,赏月时再让臣和阿颜一同去潮汐殿,她原本还叫上了臣等的师尊,也就是火炼侯。不过那日您也见到了,火炼侯喝得有些多,醉得不成样子。师尊总是这样,酒量不行,偏偏比谁都贪杯。” “那,是您自行决定去的行宫?” “正是。”姜醉离苦笑,“臣也是许久未见阿颜,他难得进京,一时难止思念,没想到却正好与您碰个正着。臣私自潜进行宫,也好在陛下并未怪罪。” “……原来如此。”解开心中疑惑,萧知遥神色缓和了些,“是本王思虑过度,还望姜相勿怪。” 姜醉离眼中闪过欣慰:“臣怎会怪罪殿下呢,殿下是该谨慎些的。这偌大皇城之中,人心最是难测,今日效忠于您,明日或许便会为了利益出卖您。陛下总担心会不会将您保护的太过,又不愿真让您受委屈,幸而您从未让她失望。” “总之您大可放心,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吧,陛下就是您最坚强的后盾。不仅如此,墨氏、姜氏、火炼府、阿颜,还有鹿淮左,我们都会是您的助力。” “……重枝何德何能,竟得母皇与诸位大人这般信任,寄予如此重望。”萧知遥眼睫轻颤,心情五味杂陈。 这些话,母皇不是没和她讲过,从小到大她听母皇说得最多的就是遥遥你会是皇储,你会君临天下。送她去雪圣山前,母皇也曾笑着对她说,遥遥乖,京都太危险,但娘会为你扫清所有障碍,你先跟着大巫祝哥哥一起玩,等过些时日娘和爹就来接你回家。谁知她再能回燕上京常住,已是七年之后。 “殿下能力出众,臣等自然信服。”姜醉离见她面色复杂,继续道,“墨氏本就与皇族关系密切,等殿下真正成为储君后便会知晓真相。至于臣等,陛下潜龙之时便已誓死追随她,您是她认定的继承人,才情心性臣等也都看在眼里,没有理由不支持您。” 萧知遥默然,片刻后又问他:“本王还有一事不解,姜相觉得沈公如何?” 姜醉离反问:“殿下会发此问,可是为了沈侧君?” “是,却也不尽然。”萧知遥摇头,“沈刻将令玉送来本王府上,明面上是为了讨好本王,可其实她并未借此与本王有何私交,反倒多有回避。沈氏是如何待令玉的,她心里清楚,若她是以为令玉得了宠本王就会照拂沈氏,未免可笑,本王不帮令玉报仇杀尽欺辱过他的人就已经算是大度了。” 姜醉离摩挲着瓷杯,却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殿下也知道,我等十一族,于太祖逐鹿时便已追随于她左右。” “各族传承至今皆有独到之处,而沈氏一门双功法,是为内外阴阳调和之道,她们的『云河残篇』乃是不世剑法,加上有『云轻术』辅助,也曾盛极一时,但如今沈氏族人已少有能将这剑法修至七阶以上之人,她们早已把重心放在了朝堂。云河残篇之精妙,天下剑客无一不向往,若能修到极致,将无人能出其左右,沈氏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殿下可知,沈氏为何不重视自家传承,任由本族衰落,却又能屹立不倒,从未被逐出十一世家之林?而户部执掌天下财权,于六部中也是重中之重,沈氏式微,沈公却仍能坐镇尚书之位,殿下可也想过原因?” 萧知遥明白了他想说什么,却还是安静地等着他揭晓答案。 姜醉离见她明悟,眼中满是笑意:“因为沈氏,至始至终都只效忠于女皇一人。” “这是沈氏最重要的祖训,也是她们最后的底线。” ——沈氏曾锋芒太盛,引来诸多猜忌加身,加上云轻术的特异,族中子弟没少遭受迫害,从那以后她们便改了策略,彻底依附于历代女皇,云轻术也只传授于族中嫡子,将他们调教成最上好的炉鼎,再献予女皇选定的皇储,以示忠诚。 “不过沈氏的家主都是老狐狸,这个档口送儿子去您府上,也必然是心存讨好之意,不然沈公不会在太女赦封下来前动作。” “殿下,臣还有一言。”姜醉离神情诚恳,“皇女掌兵本是大忌,但陛下还是提前将北疆兵权赐予了您一部分,她对您的宠爱与信任可见一斑。北疆有了您的羽翼,这很好,但如今她让您接手凤羽营,是希望您能更多的将注意力放在京城,毕竟燕上京才是您的根基所在。所以请您无论如何……莫要再做一如两年前那般任性的事了。” 两年前……是她自请去北疆的事。她在朝堂上堵的母皇哑口无言,不得不应了由她领兵,却在战中意气用事,为了救弃子以身涉险,还气病了父后。 那确实是她太过任性,不知轻重。 尽管归京后她领了杖责,还被母皇禁足了数日,这事于她依旧如鲠在喉,每每想起,只觉得母皇当时应该再罚重些。 但她并不后悔去了北疆,也不后悔去救弦月骑,正如她之前所想,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选择。 ……所以她还真不敢跟姜相保证。 看她这般沉默,姜醉离就知道自己的话白说了:“您啊……那日您凯旋,本是大喜之事,陛下却下令杖责您,您可知是为何?” “母皇只是担心我,我知道的。”萧知遥笑了笑,也不避讳这件事,她只挨过那一次庭杖,但也挨的不冤,“姜相请放心,本王不会再那么冲动了。” “……您心中有数便好。” 不会冲动,便是还是会做。 孩子终究是长大了……姜醉离虽然无奈,也只能点到为止,转而提起昨夜之事:“殿下,昨夜的刺客可查清身份了?是否需要臣帮忙?” “噢,对。”差点忘了,她约姜相就是要说这事来着,“昨夜一共找到三人,其中两人已被抓获,是厄之府派来的。还有一人与她们并不同路,是个男人,他戴着斗笠看不清脸,轻功了得,内力深厚,修的还是至阴功法,本王一路追他而去,但最后还是让他跑了。” “……殿下,以后这种事还是让影卫去做吧。”姜醉离扶额。 萧知遥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当时事出紧急,再说了我的鸢卫也不是他的对手。” “您还是该以自己的安危为重。”姜醉离神色愈发无奈,“不过,一个内力深厚的男子,至阴功法……” “嗯,那人说话倒是很有特色,若是有机会再见……”她一定要给那男人两巴掌。 姜醉离闻言,一个猜测涌上心头,一时眉头紧锁,不敢完全确定自己的想法。 “姜相这是知道些什么?” “臣确有一个猜测。”姜醉离神色莫辨,脑子里闪过一张很是嚣张的脸,“结合您的所说,在臣的认知里,只有一人符合这个描述。” “天灵心,夜座,夜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