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防

    庵歌姬捏了捏被纸烫红的指腹，转身狠狠拉开传印室全部的格栅门，大量光线瞬间涌入三叠半大小的房间，怡人的清风带走传真机长时间运作产生的闷热和头晕脑胀的油墨气味。

    她深深吸气，太阳xue气得突突直跳，起初收集的一刀传真被随手拍在临近一台老机子上。倒霉的机器咯吱咯吱地呻吟了几声，继续坚强地运作。被兼任传印室管理的监督火急火燎拉来救场的女人用力分开拧紧的眉心，瞪着满地被风吹得乱跑的传讯，头痛得想给五条脖子上来一刀。

    传印室里四台老旧的传真机同时哼哼个不停，争先恐后地吐出印满一行行字的烫手纸张。这种老式传真机经久耐用，cao作简单，但唯独有一个不好的地方是:如果不能在它打完最后一行字时抽走传真的话，出纸口会像不讲卫生的流浪汉随地吐痰那样把传真纸吐的到处都是。

    瞪着满地的传真纸，歌姬不得不先放弃收集的想法。她疑惑又恼火地自言自语：“五条又在搞什么鬼？”庵歌姬想了半天着实没有头绪，无力扶额，随口安慰外头瑟瑟发抖的小监督:“没事，不是什么大事，我会负责的。”

    纯粹是兼职管理传印室的年轻监督掩饰不住脸上的庆幸，感激地朝“乐于助人”的庵歌姬大人鞠了一躬，忙不迭逃离了现场。

    庵歌姬翻了翻开头几张传真，慢慢地皱起眉。见鬼，和监督在电话里说的基本没错——这是一份有关姊妹校交流会的策划案。

    果然是在发神经，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姊妹校交流会都是多久的传统了，就这还能搞什么名堂出来。哼，不会是上一届输了感觉很丢脸，要在这次把场子找回来吧？

    不对，她转念一想，上届交流会东京没输啊。按照交流会的惯例，下届大会将在优胜的学校举办进行。一想到要去东京，可以预见大概率会看到五条悟那张极其欠揍的脸，庵歌姬觉得自己血压登时就上来了。

    四台年迈的传真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工作，嘈杂的机械运转声戛然而止。传真室一时安静得有些刺耳。庵歌姬回过神，发觉眉头不知何时又紧锁在了一起，她默默地展开眉心，想着下班回家后一定要多涂点   pola   的护肤霜。

    交流会算得上重大项目，相关的策划案是必须呈交给校长过目和批准的。庵歌姬拉上格栅门，开始尽职尽责地捡拾散落一地的纸张。光线透过底部的拉窗，变得柔和，屋内闷热躁动的气氛也渐渐平息。如果五条悟妄想用这种孩子般幼稚的招数挑战她的职业素养，只能说他想得太多。

    庵歌姬漫不经心地浏览随手捡起的一张传讯，她只不过会把这份文件“原封不动”地放到校长办公桌上。至于会不会批准，那就是乐岩寺校长的事了，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关于重新启动交流生计划的几项提议”平静地流过视网膜，被大脑平静地筛下，没有激起半丝涟漪。

    这个世界仿佛很喜欢趁人毫无防备的时候来上一记。

    她茫然地转动眼珠，视线轻飘飘地落回几秒前浏览过的字样，“关于重新启动交流生计划的几项提议”，“关于重新启动交流生计划的几项提议”，“关于重新启动交流生计划的几项提议”……

    庵歌姬站在空无一人的传印室里，像往一台尘封多年的老式电脑不断尝试重复输入密码启动那样，喃喃地念：“关于重新启动交流生计划的几项提议。”

    她轻轻抚过余热未散的纸稿，整洁的纸页如同贵女层层交叠的衣袖裙裾。将纸稿依照页码排列好后，即便是没有阅读其内容的人，也能轻易感觉到书面语所用格式的工整和规范，行文人的慎重程度可见一斑。

    庵歌姬整理心绪，逐字逐句阅读起来。典雅的敬语仿佛华贵的外裳，将正文妥帖地包裹其中。掌握繁复的语法本就不易，能熟练并恰如其分地应用敬语更是难上加难。

    随着社会历史的变迁，很多敬语已经被鲜少提及，而被经常使用的部分也为了适应现代的需要发生不同程度的精简缩略。其中使用的某些敬语让她感到生涩，阅读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吃力。

    但这份文件，无论是在行文格式，还是在语法敬语的使用上，都毫无纰漏可指摘之处，俨然一个完美无缺的整体。

    专门研究的历史学家都不敢保证如臂指使地运用传统古典的敬语，百分百是五条的手笔。出身百年的咒术世家，生来注定不凡的六眼家主，能促使他这么做的原因不多。

    庵歌姬垂眸思考，平滑的纸面流动着结晶般的微光。既然他选择光明正大地投乐岩寺所好，那么必然是希望有关交流会和交流生的策划案被批准通过的。既然如此，五条悟想达成的目的一定会和提交的策划内容有关，或者……直接隐藏在里面！

    女人真的很想痛骂平白无故给她增加工作量的混蛋，光是看着厚厚的一摞纸都觉得脑子要烧起来了。

    于京都设立的咒术高等学校受到这座文化积淀深厚的历史古都影响，其校园风格和校区布局都承袭平安时代遗留的传统，铺以白砂、植以樱梅的宽阔庭院与曲折回环的飞檐回廊相映成趣。哪怕如今引入了现代教学的理念和模式，京都校仍然在多数方面坚持近乎拘谨的保守。

    例如从分配给教师和监督的办公区域到校长室，如果不选择直接穿过中间间隔的庭院的话，则需要……沿走廊绕行整整一周。

    翼廊环抱中庭，翘起的飞檐恰如鸟儿振翅。四方的庭院中没有栽植花木，独独几块叠立的奇骏怪石、耙制成水波样的白色沙砾、和自发生长于荫蔽处的深绿苔地，构成一幅宁静禅意的“枯山水”。庭院与走廊在空间上互相渗透、延伸，一旦步入视野开阔的廊道，即可随心所欲地从各个角度观赏庭中的景致。

    庵歌姬根本无心领略，心情沉重地一边走一边埋头苦读。加班真的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尤其是当你明知不会给你加工资时，这件事就显得更痛苦了。

    剥离繁雅的敬语，姑且认为是五条悟提出的交流会比赛设计渐渐显现而出。按照他的方案，本次交流会涵盖两块内容，三个部分。

    其一，在沿用既往交流会在获胜学校举办的基础之上，增加为期一个月的姊妹校会前合训，合训地点由两校教师共同商议决定。

    听起来像是硬拉交流会当幌子的联谊活动。

    其二，将交流会分为年级组，经过改制的咒高统共三个年级，可以此划分组别，采用三局两胜制。但鉴于三年级生需投身祓除咒灵的实战，出现参赛人数不够的情况时，以一二年级组成绩为主。即两校战绩均是一胜一负时，追加附加赛一场，比赛内容自由。同年级生赛组需做到双方人数均等，如果人数不均等，则需将部分学员定为替补。

    这个看起来还算靠谱，庵歌姬在脑内过了一遍京都和东京目前的在校学员数，京都和东京的一年级生都是三名，三轮霞、禅院真依和机械丸对狗卷棘、panda   和禅院真希。京都的二年级生也是三名，加茂宪纪、东堂葵和西宫桃，但东京的二年级只有两个人，秤金次和星绮罗罗。

    不知不觉被牵着走的歌姬认真思考自己这边二年级生的替补人选，东堂葵争强好胜，而加茂宪纪是御三家之一的继承人，自然不愿屈居人下做需要等待上场的“替补”……

    综合看，西宫桃是最合适的人选。

    檐边落下的阳光漆涂原色沉暗的木质地板，像是贴了一层厚厚的金箔。身着巫女服饰的女性缓步行于绚烂的灿金走廊上，背景是沉凝滞静的“枯山水”，掩于翼廊阴影里的神情肃穆端庄，双脚和裙踞犹如纯金铸就。

    “她是兼任校长助理的庵歌姬老师，负责校园日常事务的处理。”她听见一个熟悉的男性声音从侧前方传来，于是循声望去。

    走廊外是比枯山水庭院更加宽阔敞亮的天地。蔚蓝高远的天穹下，绿地如茵乔木踊跃，空气中流动着黄金般的粉尘中。看清站在日光中的两人后，一瞬间像是生命积蓄已久的无声呼喊在耳边猛地炸裂，一阵强烈的晕眩感席卷全身，令她再拿不住手中的文件。

    任由这份提案掉在地上，庵歌姬跌跌撞撞地走下围廊。炫目的阳光包围了她，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因眩晕丧失的行动能力又回来了，她越走越快，充斥着怒意的女人的脸在夏油杰眼中不断放大，就连圆睁双目中沛然的怒火都清晰可辨。

    夏油杰皱眉向前一步，挡在花的身前。还未来得及考虑为什么歌姬的反应会如此与众不同，衣领就被冲到面前处在盛怒中的女人一把提起。

    校园中回荡着歌姬豪迈的怒吼：“你这混蛋！为什么她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