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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三当日情状,他抚字叹道:“好字,好诗,好切景!”藤衣粗通诗文,却知他心中悲苦,生硬转了话头问聂飞鸾道:“你为何没有脱籍?” 聂飞鸾顿了一顿,道:“妾身能脱出春雨三十六部,却不能将此身脱出贱籍。自九岁起为官妓,十余年来妾身结交姐妹无数,虽是为阁中打探消息,却也放了真心进去。蒙许多姊妹高称一声jiejie,妾身若仍在籍,不说为谁主持公道,至少能给她们留个指望,若自顾自脱身去了,她们有了天大的委屈,又能凭谁诉?” 藤衣讶然,聂飞鸾敛衽道:“夫人武功高强,自然不比弱女子有苦和泪咽。今日一别,再见亦是难,能得顾三公子知遇,是妾身今生大幸,在此谢过公子,也在此拜别公子、夫人。”顾三扶起了她,道:“你说我有知人之能,其实我知你不如乐逾深。我看你,是沟渠中的明月,他观你,却是古来侠女出风尘。” 聂飞鸾忽有泪水,十余年来风尘,被只言片语洗净。她笑道:“义兄让我带一句话,只能怨顾三公子你,令尊令堂将你生得太好,他今生今世是恨不起来的。他写给公子了,请公子莫忘,还有一首诗公子与他都喜欢,儿女婚约尚在,待到年高事了,放得手时,只盼‘相逢一笑怜疏放,他日扁舟有故人’。” 第33章 次日晨,仙寿宫内明亮寂静,偏殿佛堂青烟升腾,殿内菩萨阴影落下,隐约传出容妃轻微诵经的语声。辜浣等了一晌,那声音息下,两行碎步无声的宫女捧香花瓜果入内,以柳枝蘸取净水洒地,又搀起容妃。 辜浣态度恭谨,容妃缓缓步出道:“你知道本宫为什么不许你进佛堂吗?”辜浣答道:“请母妃赐教。”容妃平淡道:“我曾想过,若我的儿子爱谁,我一定视她如亲生女儿。但我一直不喜欢你。”辜浣柔顺敛衽道:“那么这一定是儿媳的过错。” 这两个女子相对,虽年龄相差近二十岁,都是鬓发乌黑,肌肤玉白,辜浣已是貌若冰雪的一位丽人,气韵上竟比容妃输了三分,在她身侧如明珠不堪比满月。容妃在佛殿门槛外,一身素衣,云鬓雾鬟,立在空荡大殿内如凌波仙子却又孤零无依,背对着她看向殿内,道:“我不喜欢你的心思图谋,却怜惜你的身世际遇。”辜浣一怔,道:“谢母妃。” 十余年来容妃与她不远不近,从不曾为难过她,也不曾说过什么心里话。即使是萧尚酏身后一个月,她们失子丧夫都痛不欲生的时候也不曾交过心。容妃转过一张绝艳若神仙中人的面庞,道:“我从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的所求太大,比那些争夺天下的男人还要大,果然,你让我断送了一个儿子,如今又要断送我另一个儿子。” 辜浣连退两步,环佩仓皇叮当轻响,脸颊白如雪。容妃垂下眉眼,道:“你直到此刻,都不告诉我——酏儿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辜浣轻轻道:“母妃……”目中有些惊骇,这本是只有她知道的隐秘,不料容妃竟已猜到。那么她要如何面对枕边人杀死了亲生骨rou?先太子奉诏监军,被北汉流矢所伤,薨在回京途中。其实当年萧尚酏箭伤并不致命,致命的是中途明赐伤药,暗发七道密旨指他不敬君父勾结军中将帅意图谋反,药不对症,又忧愤交加,呕心沥血,一封辩白的奏疏才写到一半便血染人亡。 虎毒尚且不食子,辜浣如置身冰窟,微微颤抖,咳嗽起来。她低声道:“儿媳最初不敢置信,陛下有意置尚酏于死地。直到……直到陛下引齐阳王英川王相争,不费吹灰使这两个儿子一被刺死,一被下狱,我才敢断定,尚酏当时之死是因为陛下忌惮。所以我无论如何要救小九……”因为他是萧尚酏唯一的同胞幼弟,更是楚帝唯一心存不忍的儿子,唯一一个可能自楚帝手中取得皇位的皇子。 容妃紧闭双目,微弱一叹,痛楚过去,余下说不出的空茫。她静静抬首望向面容慈悲的菩萨,扬起的脸也皎洁如菩萨,在这白日的长明灯烛下,宛然二十余年不老绝代佳人,却生在这世间反复受折磨。 四下无人,她忽然讽刺地一笑,这一笑纵是烽火戏诸侯也求不来,昔年的南方至贵女子,天下第一美人道:“无情最是帝王家。我的丈夫谋划杀尽了我的父皇母后,兄弟姊妹,又杀死了我的长子。罢了,我拜再多的佛,也只能求来生,何曾有神佛庇护得了我今生。” 辜浣只敢猜昔年昙花之乱,周室沦亡,四国弃周天子自立与楚帝有关,不敢言楚帝主使,容妃却明明知晓,这些年来与杀父母兄弟姐妹的仇人同床共枕,生下他的子嗣,辜浣不由胆寒,只觉楚帝之狠辣远在她想象之上,容妃却道:“醴儿选了他的路,你就帮他好好看着罢,毕竟,醴儿不同与酏儿……他实在太像一个人,实在太像了。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是那位陛下下不了手杀的,那就一定是他。” 辜浣与容妃在诸天神佛之下相对,楚帝所在玉熙殿外,玉阶下跪了三五谏臣,两侧御林军列阵,楚帝震怒,甚至不开恩许他们跪在廊下,在正午日光下跪了许久,汗湿官袍,已有人面白唇青,不支昏厥,被军士拖走。寿山王萧尚醇一身清凉,站在廊下,太监躬身在旁回禀。 那太监悄声道:“这几位大人不知中了哪门子邪,约好了似的劝陛下节俭宫中用度,做天下表率,说是裁撤开支,要真裁撤,宫殿也别修了。陛下哪能不生气,这不是就发落他们待罪了。” 萧尚醇略一颔首,遥遥望见他那九弟静城王正朝此处来。此事他有份,静城王也有份。若是一个人引动言官上书进谏,权当投石问路,试探上意,尚波及不了几个人,一二道逆耳的奏疏楚帝为显宽宏,势必一笑了之。哪知他那九弟也出此下策,上书触逆鳞之人就太多了,反被楚帝反将一军把双方谏臣都扣下问罪,又令御林军层层把守,寿山王静城王搭救不得。 寿山王对萧尚醴暗讽一笑,道是这九弟自恃清高,牌坊立到当下也忍不住来争,他倒要看这貌若娈宠的黄口小儿有何等手段。不想静城王回了他一眼,那一对漆目含光寒彻肝胆。他拧眉便见静城王走上阶去,居高凌下猛地一踢,人人措手不及,太监惊叫,他竟视人如无物,踹得一个谏臣跌落两阶,吐字道:“滚。” 一时无人敢动,萧尚醴反手抽出一个军士佩刀,铮然乍响,刀光烈雪,叫人汗毛直竖如闻金戈铁马,转瞬在一干待罪谏臣头顶挥过,他看也不看直指统领颈间,道:“以进谏为名,胁迫君父,沽名钓誉求一个千古美名,是为大不敬。没有把他们拖下去,便是你的失职。” 甲胄啷当,那统领跪道:“微臣知罪。”左右另有军士上前将一干谏臣拖走,静城王面色不动,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