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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一个半月,自他离开东吴都城起就再未听闻他的踪迹。垂拱司在南楚或者能无孔不入,但乐逾一入其余三国,除非他主动露出行迹,就好像河流于海,风雨入林,哪里能再被辨认出来。 但天下江湖中的佼佼者都已屏息凝神,谁能不知蓬莱岛主会去哪里?东吴血衣龙王已死,南楚思憾大师、西越淮海居士,他的下一个去处势必是天阙——去见宗师之首,陆地神仙,北汉国师! 锦京城的垂拱令顾府内,两个红裙侍女正磨墨调色供顾三公子作画。藤衣一身葡萄紫衣裙,乌发高绾,玉白耳垂上左右各一点珍珠,抱缇缃静坐。那女婴肤白如牛乳,一双美目眼皮虽浅,却眼珠漆黑,赫然是藤衣的轮廓。颈间一只金项圈,金不值钱,混了别的东西打,轻薄坚硬,却通体镂空成空心圆环,细丝绕成蝙蝠葡萄,透出那空心项圈填的一颗颗珍珠,满圈滚动,一碰便发出轻响,却是蓬莱岛赠给未来儿媳的一岁礼。 他眼睛本就不好,此时更眯着眼尽力去看,仍把掌上明珠画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小脸犹如一只雪白的落苏。藤衣却并无半点不悦,漆黑的双瞳直直往向顾三公子。 乐逾所赠的金项圈太过精巧,难以描摹,顾三蓦地轻笑,停笔道:“如今满江湖都翘首以待他乐岛主这场风雨。蓬莱岛主每入江湖必生风波,却不知道这场风波如何生。” 藤衣冷脆道:“能如何生,依我看,一剑杀上天阙就是。”顾三叹道:“若无‘搜神计’,他倒是可以一剑杀上天阙,但有‘搜神’一事在,他这一战,就必须要先造一份声势。” 藤衣秀美微蹙,道:“声势?”顾三摇摇晃晃走上前,手指轻轻抚过爱女脸颊,道:“声势绝不能逊于其母当年。” 蓬莱岛主每离蓬莱必起江湖风波,前代岛主乐羡鱼昔日有“剑仙”之誉。三十年前,她一个十七岁的孤女,独下江南,扁舟载酒,在嘉陵江与鉴湖上泛舟一月,不携酒具,摘荷花荷叶为酒杯,三战三捷,又诛杀名满江南的刺客三人。事后沉酒于湖中,鉴湖中数万芙蓉鲤大醉三日,肚皮银鳞白中透粉,直染得那一年满湖粉红,犹如一湖红泪。 江湖志记叙此事,只道“水仙已乘鲤鱼去,一夜芙蓉红泪多”。四年后,产下一子,约战北汉国师,北汉国师之剑是当世第一的名剑“太阿”。乐羡鱼刻字于秦州与北汉交界处的百丈山壁上,道是:“将以纤纤剑,与君试太阿。” 从秦州入北汉,从北汉腹地进国都梁城,若走最短的路径需渡河,河流水势险急,一旬只有两条船。却有北汉船工赌咒发誓,那日见一个南人装束的女子在岸边独行,他要招揽那女子上船,却见那女子回首一笑,拔下发簪,变成佩剑,投剑入河,身轻如白羽,御剑破浪而去。江湖就此传闻四起,称纤纤剑在她手中可大可小,可簪可剑。一剑能分江河,也能御飞剑乘风,如天上剑仙。 乐逾却至今毫无下落,直至十日后,五月十七。 五月十七是北汉太神节,也是国师生辰。他生在这一日,与神同日降生,于是成为国师后每一年生辰,国师都会自天阙出关。心中有所求的北汉子民不远千里三拜九叩到天阙之下,在夜间放飞写上心愿的孔明灯,只求那灯飞得足够高,让国师取灯一阅,得国师垂顾。 这一日,天阙依旧高万丈,不可攀登。山峰乌黑,阙顶巨柱都是玄铁所铸,若云层散开,月光普照,可以看见阙顶一层银白,乍一看只觉是薄云,入夜才见得出是高处极寒积下的冰雪。 日暮时分,冰雪被暮色映成金黄。暮光照上一个男人侧影,年约三十五六,一身深色袍服,腰带金饰,又悬长刀。刀是“烛九阴”,佩刀的男人身量高大,神色中有种沉郁之色,却更为沉稳,通身气势引而不发,已到小宗师的巅峰,正是如今代师执掌磨剑堂的谈崖刀。 他身后跟两名魁梧的磨剑堂武士,箭袖皮靴,背长弓箭囊,威武不凡却对他恭敬。谈崖刀手抚佩刀,只见天阙底亮起几点微光,像是人群逐渐密集,却因天色尚未全黑,不敢先放孔明灯。谈崖刀以北汉语道:“师尊已起,点火。”又向西侧看去,道:“去请瑶光郡主,今日师尊生辰,她若想出冰室看看,便随她。” 一个武士横臂于胸前,应喏去了。瑶光姬被罚禁闭五年,在通天塔冰室之中,不见天日。每日有人为她送衣食,她却从不与人多言。在这四面雪洞之中,没有床榻,桌椅皆为冰块,只有她一人一剑。她却甘之如饴,不行出一步。 一炷香后,天阙点灯。天阙自半山起每隔十尺就有一个火把,每隔五丈就有一层武士巡视的石台。都在险峻之处,唯有飞鸟猿猴可以往来,人非武功绝顶不能登顶。武士来往其间,也是靠高处放下铁索悬梯供人攀援。而此时点灯,数百武士张弓如月,箭头点燃,以火箭射中火把点染山壁上奇险处的灯。 天阙就如此一层层亮起,山下百姓呼喝,一阵阵狂欢,数不清的孔明灯缓缓升起。数不尽的光点升上,却有一个光点大出其余数倍,且升得飞快,竟是用牛皮制成,大有数尺,其上所写不是细密的北汉文,而是一个斗大的汉字。 墨意淋漓,张狂至极,笔力透过牛皮,只有一个字——杀! 谈崖刀喝道:“射!”几名武士立即张弓,目光如鹰,数箭齐发。火箭刺破孔明灯,孔明灯摇摇欲坠,油脂溢出,瞬间变成一团烈焰坠落。 可更多一式一样的飞灯升起,四面八方飞来,其上的字越发狂妄,字形各不相同,连字成句,竟是杀杀杀杀杀杀杀——一连七个同一手笔的杀字!字形越来越狂,越来越草—— 一份一个月后,六月十七杀宗师帖! 乐逾若只约战宗师,战便战了,这一战不能震动天下。唯有他扬言杀宗师,才能使江湖起风雷,人心耸动,千万人议论。 谈崖刀瞳孔收紧,武士低声问:“代堂主?”正在此时,他身侧一暗,有人拾级而上,履险地如平地,挡住火光。那身影纤长,素衣白履,不再着华服,不再簪宝石,仍披一领艳极寒极的五色孔雀裘。夜色火光映得她不似世间人物,绝色绝世,在这夜色火光之中凌寒独立。 谈崖刀明知她闭关数年,修为必然提升,却看不出她提升到哪一步,只道:“瑶光,许久不见。”她却凝视飞起的杀字孔明灯,道:“蓬莱岛主?” 谈崖刀颔首,瑶光姬竟展颜一笑。那灯飞过头顶,只怕已升到师尊眼前。 这二人抬目看,武士与平民也都仰头望,此刻十余只孔明灯升高,环绕天阙,笔走龙蛇,剑气弥漫,杀意贯空,漫天飞字,犹如从天上压来,却是“谁”“言”“宗”“师”“不”“可”“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