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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气

    

服气



    后来,周星也走了,他回去上课。

    宋阮坐在马路对面,望着校门口大大的烫金字体——“柳景中学”。

    下课十分钟,里面盛出的欢声笑语快要溢出来。

    全是青春朝气,生机盎然。

    她至今都记得,那次在十一网吧外的小巷子,沈觉对平华说“他们都是要上高中的”。

    是啊,都是要上高中的人,都是要往前走、往高处爬的人。

    任何一个再混账的人,都有一个自控范围里可希冀的未来。

    不像她……

    上课铃是土耳其进行曲伴沉重的钟声,叮铃铃的,欢脱又莫名带给人一种压迫感。

    持烟的指尖,轻轻扣在海绵体上,随着震耳的音律,奏出《土耳其进行曲》的五线谱。

    很基础的一首曲子,每个学钢琴的人都学过。

    但往往越是技艺超群,自以为资历年长,越是连遥远初学的东西都记不住。

    但宋阮有这种能力,只要是弹过的谱,不管时间再久远,只要上手,无一不顺畅。

    当年,一首《土耳其进行曲》启蒙了她的钢琴学艺生涯。

    如今,断送了她残破潦草的青春。

    她坐了很久。

    久到雨停了,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再一次出现。

    *

    沈觉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

    父母双方都有着雄厚的背景。

    他爸妈是家族联姻,却十分相爱,爱到眼中只能容得下彼此。

    小小的他一度相信自己真的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为了事业,夫妻俩长年不着家,沈觉的童年是在外公家度过的。

    他很喜欢外公家,因为外公不像爷爷对他那般严厉。

    最主要的是,外公家有一个像他亲兄弟一样的舅舅。

    沈家夫妇把儿子丢给靳光崇,而靳光崇当时也不过二十出头,自己都还要上学,根本不像个大家长。

    沈觉第一次去网吧,第一次通宵,第一次旁观别人打架,第一次逃课,全都是靳光崇这个亲舅带的。

    沈觉根本不缺零花钱,但他缺爱,这种缺爱不是典型意义上缺爱。

    他本身就是他爸妈爱的结晶。

    只不过他需要人哄着、捧着,心有灵犀地填充他的内心。

    靳光崇一直扮演这样的角色。

    他从来不怕自己宠坏这小子,什么车、电脑、游戏机,沈觉甚至不用开口,他就会把最新款送到他面前。

    然后和他一起飙车,一起联机打游戏。

    有时候家里的老头子无奈笑说他是老来得子,靳家又多了一个混小子。

    靳光崇有什么事也都不瞒着沈觉。

    他当时还没和相恋多年的初恋女友分手,整个靳家只有沈觉见过自己这位准舅娘。

    后来他和张吟相恋,也只有沈觉知道。

    在靳家的饭桌上,老头子和靳家长姐念叨沈觉在外犯浑的事,靳光崇一应挡下来,并且主动提出要沈觉跟自己去县里,他来管教。

    而当火力转移,老家伙们念叨靳光崇终身大事的时候,沈觉也十分仗义,嚷嚷着他舅这么好的条件,当然得仔细挑选,急不来。

    靳女士虽然头疼弟弟和儿子“达成协议”、“狼狈为jian”,但无奈儿子只服靳光崇。

    原因?

    沈觉五年级那年,为了个女孩打死个混混,靳光崇忙里忙外帮他擦屁股。

    虽然知道他是“行侠仗义”,可毕竟是条人命。把人从少管所拎出来后,靳光崇二话不说直接揍了沈觉一顿。

    两人都血气方刚,谁也不是软骨头,打着打着就变成格斗。

    最后就是沈觉被打到起不来床。

    在此之前,他打架从来没输过。

    也是那次他见识到了,平时温润斯文的医生舅舅,也曾是个狂放青年。

    靳女士又气又心疼。

    但又庆幸,这一架打的,终于有个能让混世魔王可以顺服管教的人。

    后来,沈觉心甘情愿跟他舅在小县城,承诺呆够义务教育的年限。

    不管怎么犯浑,一定在中考考回市高。

    靳光崇的教育方式——寓教于乐,打感情牌,但又足够狠心。

    沈觉和他对着干的时候,不止一次跟他那帮兄弟骂他是“托塔李天王”。

    但怎么和他闹,最终都是沈觉败下阵来。

    很奇怪,沈觉天生逆骨,但就乐意让靳光崇管。

    换回到市里的大房子里,他谁都不服。

    可就是这么一个让他心服口服,爱恨交加的亲舅,居然光着膀子和他心爱的女孩在一张床上。

    沈觉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的。

    但宋阮什么都不肯说,他又亲眼所见。

    而靳光崇就算说了,崩塌的信任一朝一夕难以修复,败坏三观的冲击总是让他摇摆失衡,偏向于悬崖深渊、万劫不复那端。

    因为他会自负,会怀着邪恶阴暗的心去想:这样一个罪行累累,不知羞耻的女孩,凭什么得到他甚之于周意帆的珍惜和爱护。

    可每次这样的念头一出现,他又会立马看见她穿着那条黑色裙子,捧着坍塌的奶油蛋糕,全心全意的满足,笑意清浅。

    他痛苦的被撕为两半,连同对她的印象。

    觉得她再美好纯净不过,又觉得她阴暗肮脏。

    归根结底,他对她了解不够。

    因为她从没有摊牌,交付全部的打算。

    沈觉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他栽得彻彻底底。

    周星找到他时,他坐在桥头,脚边散落一大堆空酒罐和烟头。

    十五岁的少年,一夜之间,仿佛历尽沧桑,胡子疯长。

    停在旁边的那辆雅马哈,巨大如神,连同滚滚江河,衬得他无比渺小单薄。

    “你舅怎么说?”

    “他说他没有睡她,其余的,大概觉得说了我也不信。”

    “有没有可能他自己也是被卷进去的。”

    烟头积攒到一定长度,无声断落。

    沈觉扭头,一双眼泛着血丝,眶下青影重重,一张英俊的脸覆盖着浓郁的阴影。

    “她以为张吟是她妈。”

    心脏刺痛,痛感转瞬即逝,他低低开口:“所以呢。”

    如果张吟真的是抛弃她的人,她从一开始打的就是报复的主意,那他算什么。

    “但她妈死了。”

    沈觉忍不住了,觉得神经被电烧灼着。

    “他爸在学校门口打她,这里……”他用烟头虚点了点沈觉的额头。

    “肿得老高,还渗血。”

    沈觉觉得guntang的火光就摁在他的伤口上,彻骨的痛。

    还是忍不住拔腿就转身。

    想着她受伤了,一个人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样侮辱折磨,她该多绝望。

    但他阴沉沉盯着周星,“你怎么知道这些?”

    周星苦笑,心想这两人还真是绝配。

    口是心非,又偏偏喜欢吃不合时宜的醋,以此来掩盖什么。

    “我妈是她爸曾经的学生,和她死去的妈曾经是朋友。张吟是她妈双胞胎meimei,她被宋阮她爸打了一巴掌,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

    河面低飞过一群候鸟,泥土的湿气浓重,太阳破云而出。

    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