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 夤缘攀附百虫丛,若使飞天便食龙
这天晚上,谢知方忙完手头诸事,直入后院探望谢知真。 房中漆黑一片,他放心不下,轻叩门扉。 不多时,枇杷披着衣裳走出来,恭敬地行了一礼:“小姐已经睡下,少爷有甚么吩咐?” “jiejie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心情如何?可曾用过晚膳?”谢知方早就想来探她,又怕她难堪难过,姐弟两人徒生尴尬,纠结了许久方才深夜到访,站在门边絮絮叨叨地询问她的情况。 枇杷满面忧色,也不好和他说起谢知真身上的暧昧痕迹,只含含糊糊着问了句:“少爷,要不要给小姐……熬一碗避子的汤药?” 谢知方的脸蓦然涨红,万幸是在夜里,无人察觉。 他支吾道:“不必,此事我有计较。” 枇杷有些疑惑,却不敢多问,低声答他之前的问话:“小姐在床上躺了许久,不说话也不哭,不知道在想些甚么。奴婢们好说歹说,晚间方才起来进了半碗白粥,那些个好克化的糕点素食,一筷子也没动。” 谢知方想进门看看jiejie,犹豫了许久,又把脚步收回,道:“你们小心照看着,明天早上我去西市买碗酸汤馄饨,早些送过来,她爱吃那个。” 枇杷连忙应了,送他离开之后,回到房里,走到谢知真床前帮她掖了掖被子。 谢知真翻了个身,怔怔地看向门外。 枇杷小心翼翼地道:“少爷方才来过,听说小姐没甚么胃口,说是明日一早买碗馄饨给您送过来。” 谢知真没有说话,闭上酸涩的双眼。 翌日,谢知方起了个大早,来到西市有名的“王三馄饨”铺子前排队。 馄饨店的老板舍得用料,定价又公道,因此,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普通百姓都好这一口,门前常常排起长龙。 连续折腾了两日,谢知方有些没精神,懒懒散散地站在人堆里,袖着手闭目养神。 身后两个大娘凑在一处聊闲篇儿,嗓门极大,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听说谢太傅家的大小姐前日跟着谢夫人去庙里烧香,被山贼掳走,隔了一夜才救回来……” “这事千真万确!我家那个老不死的正好在山脚下的凉棚里打零工,亲眼看见近百名官兵急急忙忙地上了山,听说在匪窝里找到谢小姐的时候啊,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已经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啧啧,真是作孽哟……” 谢知方睁开眼睛,眼底闪过冰冷的杀意。 流言可畏,三人成虎,他本来就没有奢望将此事彻底掩盖下去,可消息的传播速度,还是大大超出预计。 很显然,季温瑜在背后推波助澜,往他们谢家、往jiejie身上狠狠踩了一脚。 他已经察觉出季温瑜的异常——无论是献出账册的举动、高深莫测的内功,还是对jiejie超出寻常的占有欲,一切都透着诡异,渐渐指向某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 可无论如何,季温瑜对jiejie的喜欢……或者说是病态的迷恋,都做不得假,他难道不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可怕之处,难道不明白这样很可能把jiejie逼上绝路吗? 心悦一个人,不应该将对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竭尽全力爱重她、护她周全吗? 谢知方压根不敢深想——前世里,jiejie嫁给季温瑜之后的那么多年,表面花团锦簇的那么多年,背地里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又受了多少难以为外人道的磋磨和折辱。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肺腑之中针扎般的痛楚,挤出个人畜无害的笑脸,扭过头和两位大娘攀谈:“谢家的事不算甚么,另一件事才叫有趣!你们知道张老尚书吗?” “张老尚书?”提着篮子的大娘见他长相俊俏讨喜,也肯搭话,“可是那位执掌户部三十多年、上个月刚刚告老的尚书大人?” “大娘真是见多识广。”谢知方笑吟吟地点点头,“说起来张老尚书可真是老当益壮,七十多岁的高龄,曾孙子都抱了好几个,却专好干些扒灰之事,和庶长子新纳的小妾有了苟且不说,还被抓了个现行,这两天庶子闹着要分家,老太君气得卧病在床,家里正折腾得鸡飞狗跳呢。” 两位大娘很快被这一桃色事件吸引了注意力,另有几个长舌妇人也凑过来,津津有味地问起细节。 谢知方将张家的闹剧说得活灵活现,又半真半假地掺杂了些其它大家族里的风流韵事,提供了足够的谈资,这才功成身退,拎着食盒回家。 澄清流言何其困难,不如放出更多阴私之事混淆视听,尽最大限度地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谢知方和季温瑜的斗法以这种不易被人察觉的方式拉开帷幕。 近百名拿了好处的三姑六婆走街串巷,出入市井后宅,大肆宣扬谢知真被山贼掳去污了清白的事,力求所有像样些的世家公子对她敬而远之。 而谢知方则利用手头培植已久的情报网,翻出不少大家族中的丑闻,诸如何二公子房事不谐,借兄长的种使嫡妻受孕;曹押司暗中豢养了不少娈童,连自己的嫡亲孙子都想染指,教儿子撞破之后,恼羞成怒,竟然将儿子儿媳逐出家门…… 这些丑事本可当做震慑和拉拢重要势力的把柄,这会儿他却顾不得那许多,为了保全谢知真,一股脑儿撕掳出来,将整个长安折腾得热闹非凡。 不止如此,谢知方还精心设计了一出捉jian戏码,让在外执行公务的申捕快提前归家,把水性杨花的妻子和油头粉面的小倌捉jian在床。 申捕快性烈如火,听不得几句撺掇,也不许jian夫yin妇穿衣裳,扭着两个赤条条的人儿捆到骡子上,一边吊着一个,公然游街示众。 一时之间,看热闹的人熙来攘往,将整条街挤得水泄不通,往jian夫yin妇身上砸鸡蛋、菜叶者不计其数,实为百年难遇之盛事。 谢知方冷漠地看着眼前的闹剧,顺路拐了趟东街,买了一包薄如蝉翼的云片糕、两方热腾腾的豌豆黄,抄近路回家。 早上的馄饨jiejie只用了两个便停下银箸,神情恹恹的,推说乏困,不肯与他多说话。 他没理由久留,只好请了郎中给她把脉,巴巴儿地在门口等着郎中请完平安脉,给出个身体康健的诊断,犹嫌不够,又胡搅蛮缠着让郎中开了个安神静心的方子,嘱咐枇杷按方煎药,小心伺候。 这云片糕质地细软,入口即化,她或许能多用些。 谢知方满心担忧地来到家门口,瞧见十来个穿红戴绿的媒婆坐在门房里闲磕牙。 他紧皱眉头,下马将缰绳递给迎上来的小厮,问道:“这些人是做甚么的?” 小厮知道他的脾气,战战兢兢地回道:“是、是来向大小姐提亲的。” 事有反常即为妖,谢知方一听便知这十有八九又是季温瑜搞的鬼,脸色立时摞下来,抬脚快步往正厅走。 谢夫人扶着额头坐在上席,跟前站着个媒婆。 那媒婆头簪大红花,鼻顶黑痦子,将主家夸得天花乱坠:“我们这位刘老爷,那叫一个家累千金,富比陶卫,良田千顷,米烂成仓,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天庭饱满,地阁方圆……” 谢夫人有些不耐烦,出于教养又不好直接赶人,便无精打采地问道:“你家老爷今年贵庚?” “和夫人您差不多岁数。”媒婆说得唾沫横飞,这会儿有些口渴,端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捏着大红的帕子擦擦嘴角,“今年三十有二,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 谢夫人的脸色蓦然难看起来,强忍着将对方打出去的冲动,问道:“之前可有婚娶?家中可有子嗣?” “夫人说笑了,自然是有的,刘老爷先后娶过两房正妻,四位美妾,正妻没福分,过不多久便得病死了,小妾倒是还在,现而今诞下三男两女,儿女双全,真真是好有运道的一个人儿。”媒婆笑嘻嘻道。 听都没听过的一个乡绅地主,年纪恁大,有妾有子,竟然有胆子求娶谢知真做续弦! 谢夫人气得浑身颤抖,那媒婆犹嫌不够,还要再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阴恻恻的一声冷笑。 ———————— 第九十六回世炎凉人情薄如纸,雪上霜父心狠似狼(2800字) 媒婆回过头,瞧见个面容俊俏的小公子,像是从金童玉女画里跑出来似的,说不出的精致。 “哟,这是小少爷吧?好体面的模样!”媒婆笑得像朵重瓣菊花,刚夸了两句,便听谢知方满面阴鸷地吐出一个字—— “滚。”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回头看向谢夫人:“府上也是鼎鼎有名的官宦人家,家风怎会如此不堪?伸手不打笑脸人,老身我走街串巷多少年,从未见过这等无礼……” 谢夫人挥挥手打断她,端起茶盏,对丫鬟道:“送客。” 媒婆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捏了捏袖子里沉甸甸的银子。 她风里来雨里去,跑断双腿说成一桩婚事,最多只能赚四五两银子,昨晚那位公子好生阔绰,一出手就是二十两,点名让她替素有“克妻”之名的刘老爷说亲,求娶谢太傅家的嫡长女。 她当时被唬了一跳,犹犹豫豫地说这桩亲事太不般配,没的找不自在,对方却说本就没指望能谈成,又暗示她把场面闹得难看一些,狠狠下一下谢家的面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在银子的份上,她硬着头皮上门,瞧见谢夫人文雅知礼,唯一的嫡子年纪尚小,想着谢太傅一介文官,必是最要体面的,胆子便越来越大,舍下脸皮往地上一坐,扯高嗓门嚎丧:“打人休打脸,骂人休揭短!老身好心好意上门提亲,你们不说客客气气地招待着,反而一言不合将我打发出去,真真是好没规矩没教养的人家!” 她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骂道:“我呸!真当你们家大小姐是甚么香饽饽不成?被一窝山贼败坏了身子的女人,比千人骑万人跨的窑姐儿强不了多少,往后能不能生孩子都两说!老身提起来都觉得臊得慌,难为刘老爷不嫌弃,家里有钱有粮,又有现成的半大孩子,大小姐嫁过去之后,终身有靠不说,百年之后也有人供奉,你们有甚么可挑拣的?” 谢夫人教她气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也顾不得那许多,重重地拍桌子骂她:“贼没廉耻的老狗骨头,我们家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岂容你在这里满口胡吣?” 她招手唤护卫们进来:“还不快把这嚼舌头的老yin妇叉出去!” 还没等护卫们动手,媒婆便觉得脑后一凉。 她愣了愣,下意识抬手摸向头顶的发髻,感觉上面光秃秃的,回头瞧见四分五裂的大红花和满地断发,吓得大叫出声。 谢知方将长剑横在她脖子上,声音森冷如冰:“再敢胡说八道,断的便不止你的头发了。” 媒婆唬得魂飞魄散,捂着脑袋往外跑,门房里那十几位媒婆见势不妙,一哄而散。 明知季温瑜此举是为了逼迫他们就范,谢知方还是被恶心得够呛。 他拎着佩剑泄愤般地将那朵俗艳无比的红花切成碎片,沉声对谢夫人道:“此事不要让我jiejie知道。” 谢夫人自然知道厉害,点了点头,垂泪道:“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真娘虽不是从我肚皮里出来的,平日里却知冷知热,最是柔顺体贴,我嫁过来这些年,和她相处得如同亲母女,本指望好好挑一位如意郎君,将她风风光光嫁出去,谁成想老天无眼,竟然教咱们家遭了这样的祸事……” 哪里是天灾,明明是人祸。 谢知方尚未说话,便见谢韬满面喜意地走进来,一迭声使丫鬟去请谢知真。 他皱了皱眉,问道:“你叫我jiejie做甚么?她身子不适,须得好好将养。”边说边对小厮使了个眼色,令几个下人手脚麻利地把地面收拾干净,免得谢知真撞见了问起,不好回答。 谢韬不肯吐口,只是卖关子,对谢夫人倒难得的露出点儿好脸色,问及她的伤势,听说额头或许会留疤时,眼底闪过不悦。 过了会子,谢知真在枇杷和青梅的陪同下进门,未施脂粉,不戴环佩,一袭浅绿色的衣裙衬得气质出尘,清丽哀柔的眉眼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谢知方克制住搀扶jiejie的冲动,不露痕迹地往她身边靠近一步,警惕地看向谢韬:“父亲,有什么话便直说罢。” 谢韬喜孜孜地看着长女,毫无昨日引她为奇耻大辱的嫌恶,连语气都和善了许多:“真娘,被山贼掳走没多久,你便遇到了六皇子,是也不是?这样大的事,为何不告诉爹爹?” 谢知真脸色一白,纤弱的身子晃了两晃,摇头否认:“没有的事,父亲莫要说笑。” “怎么没有?今日在翰林院偶遇六皇子,他已尽和我说了。”谢韬喜不自胜,抚掌而笑,“六皇子对你一见倾心,挺身救你于危难之中,又恪守男女大防,将你交还给明堂,让他带你回来,实在是位光风霁月的君子。明堂也是,你jiejie受了惊吓,忘记告诉我们实情,你怎么也不吭一声,害我白白和你们母亲生些闲气,出去又遭了许多耻笑。” 他之前没有和那位传闻中的“杂种”皇子打过交道,今日得见,发现对方谈吐知礼,生了一副好相貌,对他又极为客气,不由消了几分成见,听出季温瑜有心迎娶谢知真为正妃时,更是高兴得不知怎么样才好。 季温瑜本就是太子党,和他站在一条船上,政见并无冲突,听说太子极为信重这个弟弟,若是能搭上这条线,对他的仕途大有助益。 虽说对方出身上差了些,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说也是位龙子凤孙,女儿已然声名狼藉,能有这样的大造化,实在是打着灯笼都寻不着的好事,还有什么可挑拣的? 谢知方一听便炸了毛,爆竹一般将季温瑜的阴谋诡计抖落了个干净,只隐去谢知真中了春药的事,连声冷笑道:“那等人面兽心的狗杂种,要嫁你自己嫁去!” 他说的事太过骇人听闻,可证据确凿,由不得人不信,谢夫人脸上便现出几分迟疑,道:“若果真如此,绝不能将真娘送入火坑……” “妇道人家懂甚么?”谢韬低斥一声,显然比起真相来说,更看重面子,“便是六皇子做下的又怎样?归根结底还不是太喜欢真娘的缘故?事态已经发展到这地步,咱们若是和他撕破了脸,真娘这边找不到好人家不说,往后在太子殿下面前也不好看相。依着我说,不如一床大被掩过,落个皆大欢喜!” 见谢韬果然打起卖女求荣的歪主意,jiejie又受到刺激,胸口剧烈起伏,眼尾通红,谢知方理智全无,抄起长剑抵上生身父亲的心口,眼神冰冷,毫无温度:“说人话你听不懂是不是?非要逼我发火是不是?惹恼了我,一剑捅死你,再去六皇子府把季温瑜那个满脑子男盗女娼的狗东西大卸八块,自往大理寺引颈伏诛,以一换二,爷还算是赚了!” 堂上诸人不料他做出如此举动,一齐大惊失色。 谢韬吹胡子瞪眼,指着他“你……你……”了半天,身躯僵硬如石,一动也不敢动;谢夫人吓得连声唤他的名字,想拦又不敢拦;几个管事下人跪地不住叩头,求他冷静一些。 谢知真想哭却哭不出来,好像所有的泪水已经流干,剩下的只有一个空空的躯壳。 她颤声道:“阿堂,你住手,不可胡来……” “jiejie!”谢知方胸腔如沸,血液翻滚,一时间压不住奔涌的杀意,赤红着双眸看向她,“难道你真要嫁给那个畜生不成?” 谢知真跪在地上,一双美目痛苦地闭上,再睁开时,内里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白皙如玉的双手抵住冰冷的青砖,她伏下身,对着谢韬的方向重重地叩了个头,声音抖得厉害,却透着宁死不屈的决然:“阿堂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皆是出于关心女儿的好意,求父亲念在他年少无知的份上,莫要与他计较。至于六皇子,女儿死也不肯嫁给他那等阴险诡诈之人。” 她顿了顿,又磕了个头,语调涩然:“我知道我留在家中,不止令父亲母亲颜面无光,往后也难免影响阿堂和灵儿议亲。求父亲母亲允我剃度出家,就此斩断尘缘,青灯古卷了却残生,女儿愿在佛前日夜祷告,为父母和弟妹诵经祈福。” “jiejie!”谢知方如遭雷击,失声大叫,“你在胡说些甚么?” 第九十七回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谢夫人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忍不住放声痛哭。 她将谢知真搂入怀里,劝谢韬道:“快熄了你的主意!难道真要逼得真娘出家不成?无论和谁结亲,总要你情我愿才能夫妇谐美,强扭的瓜不甜,这样明摆着的道理,老爷怎么犯了糊涂?” 她各打五十大板,教训谢知方道:“明堂,你是嫌现在不够乱吗?在这里犯什么浑?还不快把剑放下,扶你jiejie回房休息?若是真娘气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明面上是训斥谢知方,其实还是偏着他,随口说了这么两句便轻拿轻放,省得谢韬拿“大不孝”说事,两厢里闹得下不来台。 谢知方恶狠狠瞪了谢韬一眼,撂下狠话:“jiejie的婚事不许你插手!若是敢瞒着我定了什么人家,我管对方是皇孙贵胄还是名门望族,好不好的一把剑屠他满门,教你跟着我一起担灭九族的大罪过!” “你……你敢!”谢韬气得倒仰,“孽子!混账!我们谢家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不敬父母不识礼数的畜生!” “你尽可以试试我敢不敢!”谢知方嗓门比他还大,这会儿也不耐烦演什么父慈子孝的假把戏,肆无忌惮地露出混不吝的本来面目,“上梁不正下梁歪,大畜生才能生出小畜生,你问我造了什么孽,不如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自然明白就里!” 谢韬一口气没上来,白眼一翻背过气去,谢夫人和下仆们在旁边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茶水,乱成一团,谢知方也顾不得那许多,将长剑收回,走过来一把扶起jiejie,半抱半拖地往后宅走。 谢知真不惯这样亲密的接触,奈何身子虚弱,挣脱不开,只好出言劝阻:“阿堂,你……你先放开我。” 谢知方深呼吸几口气,强压住拥抱她的冲动,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打开油纸包摸了摸豌豆黄,发现早就凉透了,也不敢给她吃,举到嘴边泄愤似的咬了两口:“jiejie快消了断发出家的念头!你以为去了寺庙,那邪皮歪心的贼王八就能放过你不成?到时候无人护在身边,反而更容易遭他毒手。” 这两日谢知真没甚么胃口,连带着他也茶饭不思,这会儿吃了些凉糕,方才觉出饥饿,肚子“咕咕”作响。 他拈了两片云片糕,递到谢知真唇边:“看在我的面子上,jiejie多少用一点儿,长此以往,身子撑不住的。” 谢知真下意识往后躲了躲,抬手接过,放在口中细细咽了,耳听得弟弟没完没了地念叨:“jiejie若真想去佛门躲躲清静,也不是不行,只这头青丝养了多少年,就这么剪去未免可惜,还是带发修行的好,也不必严守那些清规戒律,照食荤腥不误,甚么时候想还俗便还俗,依旧回家。” 他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将最后一口豌豆黄塞进嘴里,鼓鼓囊囊着道:“咱们家每年都往仁福庵布施不少香火钱,母亲和她们那儿的主持也相熟,不如就去那儿。我使人在庵后盖个房子,日日夜夜守着你,咱们之间只隔一道院墙,到时候若是有事,你喊一声我便翻墙跳过去……” 他越说越不像,谢知真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一时又说不上来,勉强挤出个笑容,打断他的话:“好了,阿堂,休要胡说。” 谢知方“哦”了一声,乖乖闭嘴,心思却越来越活泛。 季温瑜的手段下作到令人发指,他再怎么手眼通天,也无法挽回jiejie的名声,又不可能咽下这口气,随便找户人家把她嫁出去。 眼看着谢知真嫁人无望,之前按下去的念头又浮上来—— 他这几年为了谢知真的婚事多方奔走,殚精竭虑,不能说不尽心尽力,结果却总是不如人意。 高门望族的家族关系网太过复杂,纳姨娘睡通房蔚然成风,绝不可能达成jiejie“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寒门士子犹如过江之鲫,并非人人都有乘风而起的大运道,位极人臣之后能不能坚守本心亦是未知数;便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也总有种种不如意之处。 思来想去,除了他自己,把她交付给谁,都无法彻底安心。 他过不去天理人伦这道槛,更怕她反应激烈,伤了姐弟之间的情分,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到最后不仅没有为她谋一个好去处,反而招来豺狼惦记,险些吃了大亏。 这几日里,他五内如焚,六腑俱灼,又时不时想起那夜销魂蚀骨的滋味,本来便不甚坚定的心志不免一再动摇,这会儿受到她要出家的刺激,再也控制不住,一股脑儿分崩离析。 是亲姐弟如何,注定遭到亲朋好友的反对和世俗的唾骂又如何,此时此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她,想娶她为妻,想给予她世间任何男子都给不了的呵护与爱重。 这到底是丧心病狂、无耻之尤,还是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是臭到家的馊主意,还是不破不立的锦囊妙计,似乎都无关紧要。 最重要的是—— 他已经承担不起再一次失去她的痛苦,更不可能将她从心间彻底拔除。 他不想错过她。 他也不想再做个只知道逃避的懦夫。 “jiejie……”两人走到廊下时,天空正好落下濛濛细雨,他开口叫了一句。 谢知真下意识伸手接住细密的雨丝,一截莹白如玉的皓腕自袖中探出,纤细羸弱,令人想要捧在手心,一寸一寸吻过去,将冰冷的肌肤捂热。 她微微歪着头,愁眉不展,轻声回应他的呼唤:“怎么了?” 谢知方挥退下人,屏住呼吸,像个从未经过人事的毛头小子一样紧张地攥紧双手,浑身僵硬,心脏“噗通噗通”跳到嗓子眼。 事实上,这也是他前世今生加起来的几十年里,头一次对女子表明心意。 他的脑子在“我心悦你”、“我想要你”等诸多情话之中快速盘旋一圈,嘴唇嗫嚅许久,吭吭哧哧憋出一句话:“我……我带jiejie离开这里,去个没有人认识咱们的地方,好不好?” 含蓄到几乎察觉不出其中蕴含的深意。 饶是如此,他的脸颊和耳朵根,依然不争气地红了个彻底。 第九十八回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3200字) 谢知真怔了一怔,探究地看向弟弟,待看清那双和自己十分相似的眼睛里蓄满了无比热切的情意时,娇躯微颤,脸色一寸寸变白。 她不是傻子,正相反,在某些细微之处还颇为敏锐,这会儿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阿堂,你……你怎么会……”短短几日遭逢大变,谢知真本就心灰意冷,唯一信任的弟弟又萌生了这种有悖人伦的心思,无疑给了她更大的打击。 谢知方见她神情有异,急着要跟她解释,因着院子里人多眼杂,不便多说,便拽着她往里屋去。 他刚碰到她的手腕,谢知真便反应激烈地挣扎起来,道:“不……不要碰我……” 谢知方怕她闹将起来不好看相,情急之下捂住她的嘴,将人半抱进屋里,紧紧掩上门扉。 双足刚一落地,谢知真便连连后退,偏偏谢知方像股牛皮糖似的,顺势跪在地上,膝行着追过来,不由分说抱住她的双腿。 “jiejie,jiejie你别害怕,我……我没想对你做什么。”因着下雨,天色昏暗晦昧,屋子里又没有旁人,谢知真表情惊慌失措,身子直抖,弯下腰用白嫩柔软的玉手用力掰扯他的手臂,一副被登徒子轻薄的模样,倒衬得谢知方越描越黑,居心叵测。 “阿堂,你放开我!”谢知真见挣不开他的掌控,满面惊惶,珠泪抛洒,“你疯了不成?” “jiejie你先听我说!”见她情绪失控,谢知方也急了眼,少年情窦初开,关心则乱,竟把前世里哄女孩儿的好手段忘了个干净,死活不肯松手,“我没别的意思,更不会逼迫你欺辱你,只不过是想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过咱们的快活日子!” 手背被她抓出一道道红印,他却像不知道痛似的,把双手收得更紧,仰着俊俏的脸,满目热忱,神情坚定:“jiejie,我这话可不是信口开河,你知道的,我手里攒了不少家底,功夫也够用,咱们小心着些,走得远远的,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买个小院子,远离这些乌七八糟的人与事。往后几十年,我就守着你一个人过,保管不让你再受一点儿委屈,掉半滴眼泪。”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jiejie不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嘛,他前世里虽然荒唐了些,这辈子管住裤腰带还是做得到的。 找什么姐夫?试问这世间万千男儿,哪个能比他对jiejie更好? 耳朵尖不知不觉烧得guntang,他小心观察着她的神情,留了点儿缓和的余地给她:“我知道jiejie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我可以等,等多久都没关系。等离了这里,咱们暂时住两间房,紧挨在一起的那种,什么时候jiejie想通了,愿意接纳我,我再……我再搬过去……” 说是这样说,可她若真能被他拐走,他自己也没信心到底能把持多久。 到底是沾过她销魂蚀骨的身子,无论如何都忘不掉那天夜里她在身下娇吟哭泣的模样,这两日只要一闲下来,就忍不住一再回味,越想越馋。 听他说了这么一大堆话,信誓旦旦,掷地有声,表情又极郑重,不似热血上头,谢知真的挣扎渐渐减弱。 她垂着细白的玉颈,看着自己亲手教养长大的弟弟,明明是熟悉到了极点的脸,这会儿却觉出无边的陌生。 “你……”她涩然开口,语调哽咽,好一会儿才强撑着说下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谢知方的回应十分响亮,“jiejie,我今日没有喝酒,也不是因为父亲的反应而说气话。这念头藏在我心里很久了,就算没有遭到这样的事,想来也憋不了多长时间……” “你先出去罢。”谢知真神情恍惚,压根没有心情听他接下来的话。 “jiejie……”谢知方有些难过,却知道她这样的反应也属正常,不敢逼得太过,“jiejie,你不用急着给我答复,左右日子还长。便是咱们要走,也得等太子殿下回来,在他面前将季温瑜的事情分说清楚,向他辞别,也算全了这段知遇之恩。” “jiejie,你一向疼我爱我,念在我一片痴心的份上,仔细考虑考虑这件事,成么?”他克制着自己松开双手,帮她理了理裙子上的皱褶,想了一会儿,舍下脸皮给她磕了几个头,“我绝不可能将jiejie嫁给那个狗东西,余下过得去的男子,多数也是偏听偏信,为流言所误的,想必不会真心敬重jiejie,思来想去,也只有我能够照顾好jiejie。我知道jiejie委屈,说起来jiejie遭逢那样的事,全是我不够谨慎周全的缘故,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让jiejie离开我的保护范围,求jiejie给我一次机会罢。” 谁不知他谢小公子最要面子,可在心爱的女子跟前,面子又能值几个钱? 只要她能点头,哪怕往后的日子里,天天让他三跪九叩,他都甘之如饴。 谢知真神情复杂地看了他许久,到最后竟然松了口:“你……你先回去,容我仔细想一想。” 能得到这个答案,谢知方已经喜不自胜,连忙答应一声,从地上爬起,同手同脚地离开。 他是生是死,全在谢知真一念之间,因此丝毫不敢怠慢,第二天一早便跑来院门口等着,手里包子馄饨点心抱了一大堆,袖中还揣着一卷舆图。 谢知真的身子比昨日更加孱弱,眼下红红肿肿,即便用了许多脂粉盖着,依然有些明显。 她强撑着用了半块茶糕,使枇杷将一件灰蓝色的衣袍拿过来,借着渐渐亮起来的天光往上面绣细瘦的竹节。 好不容易迈过这道坎,谢知方心病全消,神清气爽,这会儿见她虽然郁郁寡欢,却没有太过排斥他的亲近,暗暗松了口气,绞尽脑汁地想些话题哄她开心。 他找了个借口将丫鬟们支出去,从袖中取出舆图,摊在谢知真面前,征询她的意见:“jiejie想往南边还是北边去?南边暖和些,山水养人;北边地大物博,险峻之处多有瑰奇美景,各有各的妙处……”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忽然笑道:“要不咱们先去北边玩两年,再往南边去?” 谢知真双目黯淡,在他的一再催促之下,勉强弯了弯唇角:“你拿主意便是。” 谢知方愣了愣,意识到她这是愿意跟他走的意思,嘴角恨不得咧到耳后根,忙不迭应了,凑过来看她手中刺绣:“jiejie这是在给我做衣裳么?” 谢知真“嗯”了一声,将最后一个针脚收尾,抚了抚微有些发皱的前襟,抬头招呼他:“试试合不合身。” 谢知方欢天喜地套在身上,上半身是极合适的,袍子下摆却长了些。 谢知真弯下腰比了比,轻声道:“不妨事,我瞧着你个头还有得长,到秋天的时候,尺寸便差不多了。” 谢知方这才意识到她做的是秋装,疑惑道:“这会儿还没入夏,jiejie如此着急做甚么?” “赶早不赶晚。”谢知真浅笑着解释了句,见腰身处略有些松,示意他脱下来,飞针走线,将那处收紧了些。 谢知方在她屋子里混赖到傍晚,蹭了顿晚膳,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他走出去没多远,谢知真打着灯笼追出来,唤道:“阿堂!” “jiejie,怎么了?”脸上的笑容一直没下来过,谢知方立时转身迎上去。 谢知真将灯笼递给他:“天黑路暗,自己一个人走路小心些。”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能摔跤不成?”谢知方失笑,却极受用她的关心,将灯笼接过,手腕抬高,照向她如玉的容颜。 那一瞬,他非常非常想低头亲吻她。 可他知道,这事急不得。 放荡不羁如他,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意,依然花了许多时日。 更不用说jiejie一向循规蹈矩,端静贞淑。 “jiejie,我走了。”他眷恋地看向她温柔如水的眼睛。 “嗯。”谢知真踮起脚,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阿堂,照顾好自己。” 谢知方“嘿嘿”傻笑出声,拎着灯笼一步三回头地走远。 踏进院门时,他摸了摸衣襟,“哎”了一声。 今日欢喜得傻了,买给jiejie的玉镯竟然忘了送出去。 “爷,天色这么晚了,您去哪儿?”双囍见他急匆匆往外走,多嘴问了一句。 谢知方想起后院的门怕是已经锁了,拍了拍脑袋,又折回来往后院跑,轻车熟路地从高墙翻过去。 流光苑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听“吱呀”门响,守夜的青梅从屋里走出,打了个哈欠往外走。 另一个小丫鬟正打算回房睡觉,见到她恭敬地行了个礼:“青梅jiejie,可是有事?” “不妨事,你自去睡罢。”青梅理了理鬓边的头发,“小姐难得有了胃口,想用盏燕窝,又说厨娘做事不仔细,教我亲自去灶上拣一只干净的炖了。” 小丫鬟“哦”了一声,钻进房里,院子重归寂静。 谢知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皱了皱眉,也不叫人,悄无声息地走到jiejie门边,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砰”的一声。 行动快于思考,他伸手推门,却发现房门被jiejie从里面上了闩,压根推不开。 “jiejie!”电光石火地回忆起今日白天谢知真的反常,一张俊脸瞬间褪去血色,谢知方顾不得尚未痊愈的伤势,强运内功,一掌将门劈成两半。 三尺白绫高悬,一道倩影挂在上面,随着奔涌而来的晚风凄凉飘荡。 芳魂杳杳,不知是生是死。 谢知方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第九十九回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双更第一更) 眼前一阵阵发黑,谢知方强提一口真气,拔剑出鞘,纵身跃起,一剑将白绫割断。 白衣白裙的少女落入他怀中,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似雪,颈间横着道鲜红的勒痕,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谢知方伸两指到她鼻下,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之中,整条手臂都在惊惶地打哆嗦,压根探不出她还有没有气息。 “jiejie……”他哽咽了一声,顾不得那许多,捧着她冰冷的脸颊,嘴对嘴渡真气给她。 寻死之前,她着意整理过仪容,淡施脂粉,浅扫蛾眉,唇上也搽了朱红色的胭脂,这会儿脸上血色尽褪,倒衬得眉目清丽如画,玉容皎净光洁,美得令人心尖直颤。 她是月宫上的嫦娥,是不染凡尘的仙子,他却非要用私心拖她下水,仗着亲厚非同寻常的姐弟感情迫她就范,这才将她逼至绝境。 谢知方五内如焚,强撑着渡了几口纯净的真气,丹田之处痛楚难忍,仓促地别过头,呕出一股鲜血,尽数淋在她雪白的衣襟之上。 长长的睫毛微颤,谢知真悠悠醒转,难受地咳嗽两声。 瞧见弟弟吐血的模样,她的脸色变了几变,到底克制不住担忧的心情,挣扎着坐起身子,轻触他的肩膀,声音嘶哑:“阿……阿堂……” “jiejie若是不肯委身于我,一口回绝也就是了,难道我还会勉强你不成?”谢知方大喜大悲之下,情绪彻底失控,恼怒地提高了声量,说话间血液自嘴角滑落,双目变得赤红,“何至于哄我骗我,亲手编织这么一场美好的幻境给我,再招呼也不打一声地撒手而去?” 单是想一想若他没有去而复返,明早兴冲冲跑过来,撞见的将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谢知方便难掩后怕,声线紧绷,激动亢越:“遭山贼掳掠时,jiejie没有寻死;落到狗贼手里时,jiejie机敏善变地和他周旋那么久;便是父亲动了将你嫁给他的心思,你也不过是生出断发出家的念头。怎么我一说喜欢jiejie,jiejie便想寻死呢?你是想让我背负害死你的罪孽,在往后的日子里受尽煎熬,永远不得安生吗?还是想让我自刎殉情,和你在黄泉路上作伴?” 眼泪从通红的双目中滚落,他说几句话吐一口血,到最后撕心裂肺地质问她:“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 见素来乖巧听话的弟弟声色俱厉,理智全无,谢知真不由得悲从中来,大哭道:“我还能如何?前两年因着你去行院,我狠着心教人打了你一顿,为的就是不想让你年纪小小,被人诱拐着败坏了身子,谁成想到了最后,毁了你的竟然是我自己?我比那些个妓子们还要不知廉耻,连亲弟弟都能勾引,又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一心护我敬我,如今不过是觉得我可怜;觉得和我有了肌肤之亲,必须对我负责;或是因着没沾过这种事,一时被色欲迷了眼睛……”谢知真抽泣几声,喉咙又肿又红,体力难支,险些哭昏过去,“你也是没法子,再加上愧疚得狠了,方才出此下策。jiejie不怪你,jiejie很感激你,可我不能纵容你做下有悖人伦的丑事,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众叛亲离,为世人耻笑……” 谢知方被她一堆苦口婆心的大道理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满肚子的话堵在喉咙里,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半个字,脸色由白转红,气息忽快忽慢,眼前闪出无数道明明灭灭的光影。 “阿堂……”谢知真泪水涟涟,看着一手教养大的弟弟。 他长得这样好,眉目英挺,腰杆板正,活泼跳脱,能文能武,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他如她所愿摆脱了父亲好色、虚伪、懦弱的缺点,光风霁月,顶天立地,总有一天可以为她们谢家支撑门户,遮风挡雨,成为光耀门楣的合格家主。 他的人生还长,万万不能栽在她这么个身败名裂的jiejie手里。 这是她最后的,最虔诚的愿望。 “阿堂……你就放了我去罢,往后清明祭辰,若是有心,便往我坟前上炷香火,烧些纸钱,也算全了咱们这一场姐弟情分……”谢知真垂首看向地上雪亮的佩剑,声音颤抖干涩,令人肝肠寸断,“一时的行差踏错是有的,还须早些回到正路上去。等再过几年,你娶妻生子之后,便会明白今日之事是如何不值一提,也会懂得我的死对所有人都是好事。” 她活一日,谢家便一日逃不过众人的耻笑,父母不偕,弟弟难断不伦的心思,季温瑜也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得还要寻父亲和弟弟的晦气,闹得整个谢家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谢知真死意已决,见弟弟神情恍惚,趁他不备捡起剑柄,不由分说往颈间割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谢知方及时回神,也顾不得那许多,抬手紧紧握住锋利的剑刃。 他再怎么天赋异禀,到底也是具血rou之躯,掌心深深陷进利刃之中,温热的鲜血应声而落,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谢知方唇色发白,眸色如狼,近乎恶狠狠地瞪着jiejie含泪的眼睛,掣着长剑往自己胸口的地方戳,冷笑一声:“jiejie想寻死,不是不可以。来,往我这儿捅一剑,我和你一起走!” 谢知真见他手上鲜血淋漓,又心痛又气恨,哪里下得去这个手,当即松开剑柄,哭道:“你……你这又是何苦?” 谢知方将佩剑掷到一边,犹嫌不够,跳起身泄愤似的往剑身上狠踩几脚,一句一句反驳她方才的话:“jiejie还拿我当小孩子是不是?我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有三十来岁了,可比你大得多!这一把年纪难道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我分不清什么是色欲,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谢知真嗫嚅了两下,狠心说道:“那等怪力乱神之事,本就是无稽之谈,说不得根本没有甚么前世,一切都是你的黄粱大梦。” 谢知方气得捂紧胸口,弓着腰俯视面比花娇、心似铁冷的美人,手上的血和着嘴里流出来的,将兰青色的衣襟弄得乱七八糟:“jiejie从来没有信过我的话?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是哄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