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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右安的十指慢慢地紧捏成拳,指节碰擦,格格作响。 “这个天下,乃是朕的天下,朕要给谁,便是谁人所有!何况,朕如今是要把天下交给朕的孙儿,天经地义!” 裴右安目下泛出隐隐一层血丝,咬牙,朝着皇帝,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萧列岿然不动,冷笑:“莫非你想弑君?” 他拔出案上搁的一柄龙泉宝剑,将剑递送而去:“你若无胆杀朕,那就给朕跪下,请罪,谢恩!” 裴右安一手握了剑柄,一手握住剑刃,身影如同石化。 良久,那道白色剑刃,在他双手之间,慢慢地弯成虹拱之状。 突然,伴着蓦然而起的一道刺耳的短促锵音,剑身从中暴折,生生地断为了两截。 鲜血如注,沿着裴右安的那只掌心,不断溅落,淅淅沥沥,溅在他脚下的地上,染红了一片。 “我临出素叶城时,胡人已有异动,不日便要赶回。无罪可请,无恩可谢!” “你于黔庶,是为明君。然我这一生,所恨莫过于身上流了你的血脉!” 他松开双手,伴着“当”的绵长一声,剑柄剑刃,齐齐跌落在了地上。 裴右安转身,朝外便去。 萧列的两道视线,从地上的那滩血迹里,慢慢地抬了起来,落在裴右安的背影之上。 他的手渐渐颤抖,脸色发青,突然间,猛地站了起来。 “你给朕站住!你这个不孝的逆子!” 轰的一声巨响,萧列面前那张沉重的檀木边松花玉石御案,竟被他推翻在地,桌上物件,瞬间滚落满地。 “朕至今记得,你十六岁那年,朕将你从死人堆里翻出的一刻,朕曾是何等欢欣感恩!莫说补偿,便是要朕拿己命去换你命,朕亦心甘情愿!你却让朕一再失望!非朕逼迫你至此地步,乃是你迫朕不得不如此行事!你不认朕便罢了,朕要将这江山传给朕的孙子,你竟也要和朕忤逆?好,好,你走……” 嘉芙赶到殿外之时,恰听到里面传出一阵桌椅倾覆似的轰然之声,又隐有皇帝的咆哮之声,殿外空荡荡的,宫人早被李元贵驱走,此刻只他一人,在门口焦急来回走动,忽看见嘉芙赶到,急忙迎上。 嘉芙心惊rou跳,不顾一切,一把推开了紧闭的殿门,疾步入内,被看到的一幕给惊呆了。 裴右安侧身站在殿室中央,脸色苍白,一语不发,面上带了冷笑,左手手心,一滴一滴不住地往下淌血。 皇帝立于那张被推翻的御桌之后,怒目圆睁,鼻翼急促张翕,面色更是一片瘀青,大口大口地喘息。脚下掉了柄剑刃染血的断剑,其余纸笔砚台,连同大小印玺,滚了一地的狼藉。 “大表哥!” 嘉芙惊叫一声,飞快跑到裴右安的身边,一把抓起他那只流血的手,见手心被横割出了一道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还在不停往外涌,立刻撕下一片裙角,将他手掌伤口紧紧绕缠止血。 “我没事,你莫怕。你先出去吧……” 裴右安仿佛终于反应了过来,转身,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扶嘉芙肩膀,轻声说道。 嘉芙一言不发,推开了他,跪在地上。 “万岁!夫君!我为人母,方知母心。姑母当年决然不悔,难道便是为了今日如此场面?她在天若是有灵,何以能安!求万岁,求夫君,便是有天大的怨气,也要三思而后行,免得覆水难收,日后追悔莫及!” 她朝着皇帝重重叩首,又转向裴右安,待要叩下去,裴右安一个箭步上去,将她扶住。 “芙儿!” 裴右安眼角泛红,将嘉芙从地上扶起。 嘉芙再次推开他,走到依然僵立在那里的皇帝面前,下跪。 “万岁,他平日对慈儿颇是严厉,慈儿才三岁,有时犯错,他便加以苛责,以致慈儿在他面前,常拘束本性,不复亲近,然他心中对这孩儿,实是爱极,只是慈儿尚不知事,不知他严父苦心罢了。想来天下为父者的苦心,皆都如此。万岁爱屋及乌,要将慈儿认祖归宗,此原为慈儿莫大洪福,我夫妇二人,当感激涕零。但从今往后,他父子分明骨rou相亲,相见却再不得以父子相称,天伦不复,此切肤之痛,想来非亲历过骨rou分离、相见不能相认者,难以体察。他也是仓促之间,一时难以接受,这才冒犯天颜。” “臣妇恳求万岁,此事再斟酌一二。即便万岁圣裁不改,臣妇亦恳求万岁,可否再容他多些时日?世间人以亿兆计,能生而成为父子,亦是上天眷顾,人非草木,父子之情,血浓于水,怎可能说断就断?” 嘉芙说完,潸然泪下,朝着皇帝再次叩首,额触于地,久久不起。 殿内再次沉寂。 裴右安定定望着嘉芙跪于地的背影。 皇帝身影亦凝如岩柱,只听他喘息声慢慢小了下去,面上那层原本骇人的淤青之色渐渐褪去,脸色变得灰白,整个人仿佛失去了力气,慢慢地坐回到了那张御座之上。 裴右安走了过来,将嘉芙从地上扶起,带着她,出了殿门。 …… 皇帝五十万寿庆典上的余声尚未消散尽,不过数日,一封来自剑门关守将的八百里急报,便送抵至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探子得报,胡人于王庭集结了数十部落三十万骑兵,歃血盟誓,疑不日出兵南下。 倘若消息确实,这将是继三十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大魏和北方胡人之间的再次雄兵对决。 这几日,大臣们原本都在揣度那日午门城楼上关于那孩子的各种传言,千方百计想从宫中打听出更多的内幕,但宫中竟无半点消息流出,大臣们便只好等着皇帝,但皇帝那里,自大典那日后,却静悄悄不再有任何动静了,大臣们费解之时,突然之间,战报传来,一时注意力都被转移,兵部、户部急召御前会议,拟调拨大军,筹粮草军饷,以备大战。 整个朝廷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裴右安那日来蕉园,父子见了一面,出宫后,这几日,嘉芙依然带着慈儿住在西苑蕉园里。 她已经知道了他明日便要回往关外领军备战的消息,心情低落。 虽然皇帝这几天,没再有进一步的动作,但却也不放她母子出宫,并且,那日过后,她便再没见到裴右安的面了,应是不再被允入宫。 夜渐渐地深了,慈儿睡了,嘉芙躺在儿子身畔,又如何睡得着觉?正辗转反侧,忽然听到庭院里传来一阵步伐之声。 这脚步声,她再熟悉不过。 嘉芙心跳加快,立刻披衣下床,连灯都来不及亮,趿了鞋,飞快出了内殿,来到外间,打开门,看到门口一道人影立在那里。 “大表哥!” 嘉芙惊喜地低低娇呼一声,一头扑到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