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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鹿角霜的琴腰砸在案上,木身折断开来,木屑崩散如烟尘弥散。 一段枯萎的红豆枝,悉索一声,静静地轻轻地,从折断的琴身中,滑落出来。 正文 第两百零二章 怀清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那一段干枯的红豆,轻落在在琴身之上,发出淅索的响声。 枕春少时读书也爱偷懒,但记性是极好。那些相思之苦的痴情短句,女先生不许读,她也偷偷寻来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江南红豆相思苦,岁岁花开一忆君。 即便是蠢,即便是愚笨,即便是忘记了错过了,也能一看勘破眼前的情景。 琴中红豆,声声相思。 他要她每一次抚琴、每一次拨弦,每一回摩挲这把斩春风,都要听见他的告白。他的告白,无声无息,微弱如草木的摇动,藏在每一次琴弦震荡之中。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枕春颤抖着手,拾起琴中的红豆枝,看着上面干枯脆弱的纹路,不能回神。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存了这样的心思。就这么更年累月,默默地……静静地……一言不发。 那只红豆揣进怀里,好像烫的,熨帖着心口。 枕春神魂游离,痴痴推开御书房的门,愣愣看着外头的朗朗万里乾坤。 同沐日光,却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看着怎么样的光景。 “娘娘?”苏白侯在门口,见枕春出来,上前轻轻扶住她。 “你说……”枕春轻轻按着胸口衣襟,“你可知道,咱们乐京之中,是否有种红豆的地方?” 苏白不解其意,略是思忖:“奴婢多年未曾出宫,乐京七十二坊,奴婢的确不知何处红豆树。只知这红豆乃是南方多见,咱们北方鲜少得见。” 枕春有些失望,垂眼看着地上一丛不知名的野花:“哦……” “不过,帝城之中便有那么一株。” 枕春眼睛微微有了神光:“嗯?” 苏白低声回答:“奴婢似乎记得,教坊坐部的院前便有那么一株。” “教坊?” “正是。”苏白颔首,“前朝便有了,据说是有故事的。前朝的太真贵妃被缢死在马嵬坡之前,是风华绝代。太真妃子擅霓裳羽衣舞,时常在教坊传唤乐师们合奏。” 枕春有所耳闻,怅然颔首:“那时盛世美貌。” “沉香亭上,白莲池畔,李龟年奏鼓引歌,诗仙太白醉酒成诗,纷纷赞颂太真贵妃的美貌。”苏白轻声叹息,“也是一段隔世经年的佳话。后来家国动乱,李朝飘萍,杜诗圣在江南重逢李龟年,谈及那时盛世,赠一颗李诗仙嘱咐的,江南红豆。” “相思盛世、世境离乱、年华盛衰、人情聚散。是一颗怀念往昔的红豆。”枕春有些伤感。 苏白点头,眼眸中也是惋惜:“当日殿上清歌,后来沿街鼓板。后来杜诗圣江舟辞世,魂归江河;李诗仙病身卧榻,溘然长眠。而那年沉香亭上曾经引吭高歌,赞颂贵妃美貌的李龟年,也在湘中唱完一首之后,当堂生息湮灭。而那颗红豆,被梨园教坊的弟子们一路传承,最终归还京畿,种在了禁中。” 枕春听得,心中五味陈杂。 是那颗红豆,见证了整个帝国兴衰与倾城美貌的红豆。李白赠给杜甫,杜甫再赠给李龟年的红豆,被千百梨园子弟手与受的交递,最终魂归先人的故土,种在了红墙教坊的坐部庭院之前。 它如今亭亭如盖,立在那里。 虚无先生摘过樱花,想给她饰髻。她那时为人妾室,不敢簪戴。 他自然不计较的,带温和的笑回了教坊。那是一个暖光熹微的春日,红豆发生,他从庭前过,横抱琵琶,抬头看见天幕般的红色相思。 白衣素袂,伸手一探,采撷两枝。 一枝削作了木箭,救过她的性命。 一枝藏在春风琴里,隐藏心意。 “摆驾……”枕春阖目,“摆驾……” “娘娘要去哪里?” “教坊……”枕春攥住苏白的手,“快摆驾,我要去教坊。” 皇后的驾辇遥遥迤逦,一路顶着灼热的烈日,朝着教坊行去。 枕春等不及内侍来扶,自个儿敛裙下轿,一路踉跄,朝着坐部庭院走去。苏白紧赶慢赶,追了进去。 枕春迎着灼眼的日光,小跑着进了庭院,远远便看着那一棵茂盛的红豆树的顶冠。她眯起眼睛,一手遮住阳光,仔细看过去。 那红豆树下,果然等着一个人。 那人见枕春过来,上前道:“皇后娘娘万福。” 枕春表情微诧,走入树荫之中:“……是……怎么是你?” 那人碧衣倾髻,眸子光彩绚烂,清艳夺目,便一笑起来,只看见左脸颊的小痣趁着梨涡无比柔媚清晰。她矮了矮身,“禅心奉主子之命,在此等候皇后娘娘。” 枕春声音一沉:“……哪个主子,是摄政王还是……” “是先生。”禅心浅笑,“奴婢之前只侍奉先生一人。先生如今天地远游,天涯浪迹,归期再无。他说,有东西留下,要让奴婢献给皇后娘娘。” 枕春这才渐渐觉得有些烈日晒过后的昏眩,幸好苏白赶来,将她扶稳。 禅心也不待枕春回答,自径从袖中掏出一只油纸包的盒子,双手奉给枕春:“娘娘请。” 枕春轻轻接过,小心翼翼拆开。 那是一盒红豆糯米麻薯,千禧食府的模印,小时候二哥哥带她翻墙出去吃的那一家。 她怔忪地看着手上的食盒,只余下无尽地沉默。 “娘娘不高兴?”禅心问道,说着也颇是不解,“先生也忒不解人情,旁人皆以珠宝珍馐进上,先生他这区区一盒糕点,倒也太寒酸了。” 枕春努力闭住眼睛,旋即睁开,努力淡淡笑起:“你家先生与旁人不同。” 禅心抱怨道:“先生不爱说话,冷脸冷面的。” “没有说去哪里吗?”枕春问道。 禅心盈盈笑着,回道:“不曾说过,或是江南洪州,或是洞庭湖。”她笑的时候,左颊的墨色一点愈发吸引目光,“先生爱读与,心驰神往。他偶尔画画,还画过潇湘水云与巫山的神女。” “原来如此。”枕春勉强一笑,轻轻抬手抚面。 指腹触及到自己脸上那颗小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