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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思嘉拍下吴臻的手,“滚蛋!” 两人吃过午饭,一块儿去了片场。 今天贺思嘉有一幕重头戏——金立夏在看见富商捐赠的唐三彩凤首壶破损的新闻后,就预感迟早会东窗事发,决定带金小寒回老家。要走当然得扫尾,因此耽搁了几天,差点儿被警察抓现行。 安全回村后,金立夏一直蛰伏,只等风声过去再想办法潜逃国外。 一天,他出村办事,又将金小寒留给邻居照看。 可邻居家忽然来了客人,一时没注意让金小寒偷偷跑掉。 等金立夏回家,就见家中柜子倒了,弟弟被压在柜下,满地碎瓷和鲜血。 金小寒被送去县医院,经诊断,他手部多处割伤,手腕神经断裂、肌腱受损,必须尽快手术。 而就在金小寒术后住院期间,苗翠岚丈夫因怀疑妻子与金立夏有首尾,冲上金家找麻烦。 他见金家没人,本来打算打砸一番,却发现了金立夏藏起来的几件假文物。 苗翠兰丈夫曾去城里打过工,直觉这些古董都是好东西,出于报复心和贪欲,他偷走假文物去县里贩卖,却遭人举报,以至人赃并获。 金立夏偶然目睹此事,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他佯作无事地回医院接走弟弟,偷了辆车开回村子,到家后先哄住金小寒,随即取出了把早就藏好的古董/枪…… 屋外狗吠不止,警笛阵阵。 贺思嘉要拍的就是这段受伤戏,也是金小寒在电影里唯一一幕哭戏。 往常室内戏导演一般都在小棚,但这场戏很重要,余枫就来了现场指导。 从中午到现在,贺思嘉不知掉了多少眼泪,由于金小寒不会说话,即便再撕心裂肺也发不出声音,他失去一种表演元素,比正常哭戏更难。 贺思嘉哭得头疼眼酸,实在挤不出眼泪了,只好抱着渺茫的希望问能不能点眼药水,当然也被拒绝了。 不止如此,余枫还不许片场任何人与他说话,也不像以往那样耐心跟他讲戏,只让他自己找感觉。 吴臻倒是一直在片场,偶尔与贺思嘉对上视线,眼里也无半分温和,总让贺思嘉联想到拍第一场戏时,对方指责他浪费全剧组时间的一幕。 当时余枫是借吴臻刺激他的情绪,这回则是借所有人压迫他的情绪,想让他崩溃。 眼见已近傍晚,副导担心场景氛围不连贯,问余枫是否要推迟到明天再拍。 余枫要求继续拍摄,因为情绪压制需要一点点累积,现在放弃,等于之前的工作白费。至于场景连贯性很好解决,相关剧情重拍就行了。 总之,贺思嘉若达不到理想效果,余枫就会一直拍下去。 拉锯战持续到夜里,所有人都很累,尤其贺思嘉。 他不仅精神疲惫,身体也难堪负荷,因为每次拍摄都得被柜子压着,那柜子是实木做的,重量可想而知。可余枫认为身体疼痛也是压迫情绪的有效办法,不肯换轻便的仿真道具。 又一次被叫停,贺思嘉早已烦躁不堪,他时而感觉自己像误入人群的孤魂野鬼,时而又觉得自己是即将登台的笼中困兽,可再压抑,他的眼睛始终干涩。 有化妆师上来补妆,在他双手涂满血浆,贺思嘉盯着深红的血渍,脑中却是空白。 回到镜头前,他见两名工作人员扶着木柜在等他,总感觉他们像是拉着一张挂满刀具的大网。 贺思嘉猝然停步,偏过头说:“我想抽支烟。” 他牢牢锁定监视器后的余枫,心底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当看见余枫点头时,甚至以为出现了幻觉。 余枫伸手摸烟,有人比他更快扔出烟盒,贺思嘉接住,目光移向烟盒主人——光影切割着吴臻的轮廓,构成独特的影像质感,就像早些年流行的胶片电影。 贺思嘉忽然想,如果真是胶片电影,余枫多半舍不得让他拍那么多遍。 烟盒里有枚打火机,贺思嘉取出支烟,血浆很快污染了卷烟纸。他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在无数镜头前,抽完了指间带着薄荷味的香烟。 再次补妆后,贺思嘉趴在凹凸不平的地面,背上压着木柜,就像压着一座山。 他按照余枫指导的姿势,冲镜头露出大半张脸,却并未强迫自己进入表演状态,余枫也没催促。 五分钟。 十分钟。 或者更久。 贺思嘉不知道摄像机是否在运转,至少没听见余枫叫停。 或许受了尼古丁的麻痹,他自我封固的某个角落逐渐松懈,灰白烟雾腐蚀记忆的阀门,从缝隙中勾扯出一段过往。 恍惚间,他看见了一条潮湿逼仄的暗巷。 十七岁少年重伤躺在垃圾桶旁,右小腿极为不自然地反扭,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酸臭。 少年清醒而麻木地哭了一夜,直到清晨曙光降下,一名清洁工发现了他。 在被送往医院途中,少年对自己发誓,再也不会为那些人掉一滴眼泪。 “卡!OK!” 余枫放下无线对讲机,重重舒了口气。 短暂寂静后,片场逐渐响起掌声,所有人都在庆祝,庆祝这段折磨人的戏终于过了。 而贺思嘉此刻才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 尽管对刚才一镜非常满意,余枫表达却很含蓄,他需要贺思嘉保持情绪再拍几镜。 等整段戏结束,现场的气氛彻底活跃,唯有贺思嘉情绪低落,独自坐在张矮凳上,拒绝与人交流。 余枫好声好气地在旁开解,可惜没什么效果,见吴臻过来了忙说:“你当哥哥的还不快哄哄弟弟。” 吴臻双手揣在兜里,打量了贺思嘉片刻,轻声一笑,“弟弟不用哄,只需要我抱抱他。” 他这么说,也这么做了。 两人一坐一站,贺思嘉额头就抵在吴臻腹部,硬邦邦的,不怎么舒服,但他确实需要一个拥抱,至少在这一刻,让他感觉自己是被爱的。 突然,余枫听见了一声压抑的低泣,正想安慰两句,就见吴臻竖起食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吴臻轻轻抚触贺思嘉后颈,低敛的眉眼比月光更温柔。 两人旁若无人地抱着,渐渐的,贺思嘉心绪平复,扯住吴臻衣服下摆擦了把脸,再抬头时眼皮都有些肿。 吴臻从兜里摸出颗巧克力,蹲下来与他平视,“要吃吗?甜食会让人开心。” 贺思嘉鼻头通红,哑声说:“哥哥帮我剥纸呗。” 吴臻好脾气地笑笑,撕开锡纸,喂到他唇边。 一旁的绵绵见自家老大目不转睛盯着吴臻,乖乖接受了喂投,心脏猛然一缩。尽管画面很美好,可一点难以言说的不安悄然滋生,在她心里埋下颗种子。 绵绵缓了缓神,抹杀掉脑内杂乱的念头,遥遥便见付浅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