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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起: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 还似旧时游上苑, 车如流水马如龙。 花月正春风。 晚风附和着诗中字句,悠悠吹过,夹杂着潮湿的鱼腥气。 一抬眼,却发现适才低头没看路,不由自主走到了煮酒栈。看看月亮,离约定时间还早。苦笑一下,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小坐片刻,权当给自己的饯别酒。 抬脚就往楼上走,才迈了几步,就被拦住了。 “哎哎哎,你找哪位爷?” 白麟一愣,抬头见是上次伺候他和林烨的小二,张口就要说“我不找哪位爷,我来喝酒“,却看他神色鄙夷不屑,突然就反应过来。微微躬身道:“城东林府林二爷,吩咐小人打壶赤虎白,劳烦这位爷了。” 小二看他态度不错,不好再说什么,鼻子里一哼,对他摆摆手:“去去去,下去等去,别脏了地毡。”转身就上了楼,嘴里还小声嘟囔:“林二爷怎么派了这么个脏乎乎的小子来,真是怪事了。” 白麟看着他晃晃悠悠走上去,心里又涩又苦。一夜之间,竟物是人非事事休,什么都不再是什么。 小二转眼回来,扔给他一个小酒罐子,和上次的一模一样。接过银两还仔细数了数,满面狐疑又看他几眼,挥手撵走。 白麟拎着酒四下看看,找了块乱滩上的平坦大石坐下,屈起一条腿,搭着只胳膊。剥掉封泥,打开瓷盖,赤虎白浓烈的香气一涌而出,刺的人眼睛热疼。 轻声笑笑,那样秀气的一个人儿,怎生就偏爱这烈酒?这一路跟着跑镖,恐怕既没好酒,也没好菜,不知该愁眉苦脸成什么样。何时该带他去碧石寨看看,西域葡萄酒,别有一番风味,想必他会喜欢。还想叫他骑骑青狼军里,那只叫嘲风的头狼,在草原上奔跑,有野花在身旁绽放。只不过大崇山上甚是寒冷,不知他吃不吃得消? 异想天开一阵,在心底耻笑自己,软弱而不切实际。抓起酒罐子,遥遥敬了敬月亮,仰头就灌。酒液顺着脖颈流下,浸湿了前襟,灼得喉间生疼。 停下来咳喘好一阵,忽然想起上一次喝时也这般狼狈不堪。而身旁的人神色辽远,悠悠闲闲道一句“今日不为消愁,只为讨个清净”。眼下清净倒是有了,却是烈酒无人对,皓月为谁圆。 也不知他那日问起源州有没有狼,是否是知晓了什么。谎话编的甚是拙劣,若他知道了真相,岂不是要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何能来去无牵挂(二) 花一大半盘缠买的赤虎白,实际就喝了那么一口,剩下的都献给了海龙王。想着一会儿还要见人,本来这身行头就显潦倒,再喝成个醉鬼,更惹人嫌恶。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蹲在海边漱漱口洗洗手,退去半身酒气。深吸口气壮壮精神,往码头走。 入了夜,商船官船皆抛锚泊在岸边,大大小小逾百艘。帆桅交错,看得人眼花缭乱。好不容易才按姚倌儿的指示,找到挂着“杨”字旗的船队。 白麟不在水边长大,对舟楫不甚了解,自看不出杨家船队俱采用时下最快捷最稳定最抗沉的沙船,只觉得桅杆又高又粗,船身又宽又大,颇为壮观,比起不远处挂“官”字旗的官船,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北往南数到第五艘,整整衣襟登上去。随便找个杂事,报上名字,被领着往舱里寻纲首去了。 白麟只道这杨家船队的纲首和善又客气,穿着讲究,神情贵气,但丝毫不摆架子。却不知姚倌儿与他相见那一日当晚,就允了诺献了身,还倒贴一箱纹银,千叮咛万嘱咐,要杨老板定要好生照顾这位友人,吃穿用度,全算在自己头上。 此时他顺利登船,恕不知姚倌儿正在高阁之上,两手鲜血,满面泪痕,匕首没入血rou太深,怎么都拔不出来,只得放弃。颤颤巍巍起身,给赵容基穿好衣裳,自己也换了身干净袍子。最后吻了吻躺在血泊里的人,毅然决然走入沉沉夜色,敲开了官府紧闭的门。 纲首名叫杨卓,乃是杨老板杨温的表侄,今年二十有五。从表叔处得了令,见白麟这般邋遢,虽心下诧异,但始终毕恭毕敬,礼数得当。 领着白麟各处参观一番,在舱内设茶款待。 杨卓抿口茶,挥手遣退一旁伺候的杂事:“不知贤弟此番,意往何处?” 白麟正托着茶碗,两指捏盖,拨去茶末,轻轻吹着。听闻此话,放下茶杯道:“还未想好,走哪儿算哪儿罢。” “哦?”杨卓见他举手投足这般文雅大方,很是自然而然,不像装模作样。而衣衫打扮却相去甚远,与平民无二。又一想,莫不是有何难言之隐,故作潦落之态?但初次见面,不好过问,只接道:“听闻贤弟从未曾出过海,若还未决定,何如先在鄙人这船上住上一住?只当出游。” 白麟微笑道:“仁兄客气了。原本就仅仅稍小弟一程,怎好赖着不走?” 杨卓朗笑:“自是鄙人邀请贤弟,何来赖着不走一说?鄙人不过帮贤弟一把,船上这么多张嘴吃饭,多贤弟一人,算不得事。” 白麟拱手:“多谢仁兄。先麻烦仁兄照顾一阵,是去是留,小弟到时自会说明。” 杨卓笑着点点头:“舱房已打点好,如有何需要,只需知会一声,千万莫要客气。” 白麟道谢,想了想又道:“是了,小弟不好白吃白住,若有何帮得上的,仁兄只管说。” “哦?”杨卓心道这少年当真知礼数,不似无赖泼皮之徒,更是好奇起来,摸摸下巴:“贤弟可识字?” “识得几个字。” “可会算术?” “……算是会吧。” 杨卓笑了:“体力活自不会劳烦贤弟,这抄录账簿货单之事,不知贤弟意下如何?原本乃副纲分内之职,不巧他卧病在家,正缺人手。” 白麟微微一笑,道:“多谢仁兄信任,小弟尽量不出差错。” 闲谈一阵,得知杨家做的是丝绸香料茶叶生意。南洋的香料广受大铭国富家缙绅青睐,而大铭国的丝绸茶叶,在南洋也是数一数二的奢侈品。虽然常年出海,每每停岸也不超过三五天,辛苦是辛苦了些,但每趟生意可净赚好几万,端的是日进斗金,钵满盆盈。 杨卓又问白麟家世过往,白麟将错就错,依旧道出老一套。杨卓一下明了了,怪不得识字会算术,举止文雅却穿着破烂,原来令尊是个穷夫子。 读书人虽贫,在大铭国社会地位却不低。杨卓卸下好奇,多了几分尊敬,弄得白麟倒不好意思起来。 不咸不淡互相客气几句,杨卓亲自送他回客房,又专门嘱咐下人照看。 门外脚步声渐远,房内除了浪涛缓缓,静得只剩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