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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振纲一贯严于律己的,对自身对事物都保有分寸,轻易难失控。 反观祝福,出来这一年半载,少了拘束,过得肆意妄为。 “爸爸,你这次公干几天?” 她盘算着,把Z市不可错过的餐食筛出来,准备带祝振纲去尝一尝。 “明天下午的飞机就回了。” “这么快?”祝福皱眉,确实比想象的快,这才过了一天。 祝振纲借题发挥:“你呢,在Z市预备待多久。” “……”祝福沉默。 “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同意你来这里。”语气严肃,多了份长辈的姿态。 “为什么。”她执拗地盯着父亲。 是啊,他一直反对,那么原因呢。 从前她不知道,后来猜出来了,可这些都是祝福自己的主观臆断,原因是什么,祝振纲从未说过。 他甚至没有提过如璇,没提过死去的如愿,缄口沉默了这些年。 女孩的眼里充斥着对当年真相的宿望,祝振纲第一次起了一种为时已晚的失措感。 既然这样,既然她非要刨根究底,那就告诉她吧。 “我今天去了半山墓园。” 平地一声雷,祝振纲的话震醒了她的五脏六腑。 盛满旧日过往的盒子翩然打开,凌乱的记忆跃然纸上。 在极力接近真相的这一刻,祝福本能地缩回了试探的手指,又逼着自己去不得不触碰。 “我和你母亲在你们姐妹俩出生后不久便分开了。她带走了你jiejie,而我独自抚养你。 并不是选择谁或舍弃谁,而是在痛苦权衡后才作出的抉择。 分开后的那几年我们时常有联系,沟通孩子的近况,她寄照片过来,我则是写信过去。 后来,听说她再婚了,联系就逐渐少了。” 话音戛然而止,短暂的空白。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祝福侧头望去。 祝振纲看着前方的路,眼里覆了一层迷离的雾色。 神色依旧是不苟言笑的肃然,却少了笃定和清朗。 祝福从未在父亲身上看到过此时此刻的失态。 胆怯,悲痛,徘徊不前。 祝振纲陷入了自我迷失的浓障里,沉溺不堪。 初三的夏令营回来后,祝福就变了性情,不似从前爱笑了,神情里也透露着心事重重。 祝振纲以为是上高中前的焦虑,起初不太在意,等真正开学了后孩子住校,一切又回到正轨。 高二的那年,物理课上她无预兆昏厥,医生说是因为学业累重才会这样,暂时查不出什么病因。 大后夜,祝振纲守在病床前,安稳沉睡的女孩忽然开始呓语,嘴里讲得都是听不全的字眼。 大抵是“救救她,救,jiejie,不可以……” 就是这寥寥几字让他起了疑心,心里的不安全感越积越多,等祝福出院,他去了一趟Z市。 没人能解释祝福为什么会晕倒。 就像当年,没人能理解如愿为什么会自杀。 或许是冥冥中的一种心灵相通,是她们之间与生俱来的抹不去的羁绊。 “你jiejie的事,我知道的太晚了。” 良久后,他再度开口,话里夹杂着五味杂陈的苦。 “她为什么会自杀。” 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或者说,是谁导致她走上自杀这条路。 祝振纲拣着重点讲:“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医院有多次她就诊的记录,相关的药物也是长期服用。” 祝福想到当年那盒圆形的药品收纳,那时候如愿说,是维他命。 还有另一个疑点。 祝福问:“她被虐待了,身上都是伤。” “抑郁症患者会有一定程度的自残倾向,后来的诊断报告里确认了这一说法。” 言下之意,她自己伤害了自己。 祝福绝望地摇头,“我不信。” 她们见面的时候,jiejie笑得多开心,面容姣好鲜活,手臂瓷白细腻,她怎么会…… 脑海里无预警地冒出一句话:你皮肤真好。 是在服装店的全身镜前,jiejie对她说的。 或许在当时,有些模棱两可的断句已经有了先兆。 是她,粗心大意。 “大福,这就是事实真相,你费尽心力去寻找的真相。” 祝振纲收起了少有的迷惘,换回了精锐的面孔。 如果非要把血淋淋的事实切了看个透彻她才愿意偃旗息鼓,那就让他来做揭开伤疤的手。 “jiejie她……为什么会得忧郁症。” 女孩无力的声音骤然响起,好像是接受了这一说法,从而衍生出忧伤。 祝振纲身形一颤,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拳,仿佛在极力掩盖情绪的跌宕。 “很多原因,或许是学习压力,人际关系,又或许是长时间的无人问津。 她太孤独了,又被动沉静,没人知道这些年,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男人浑厚的嗓音了塞满了颤抖。 祝福没再问下去。 他们都承受着不相上下的悲痛。 在这月朗星稀的夜里,为那个生命中已然逝去再无转圜的融入骨血的人。 回到祝福的两室一厅里,祝振纲四下看了看,还算整洁,但其中不乏紧急遮掩的痕迹。 他无意间问了一句:“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祝福的心咯噔一声,停顿间,祝振纲的视线已经扫过来了。 连忙支支吾吾找补:“当然……一个人。” 他打开冰箱,除了几瓶罐装饮料,没看见新鲜食材,速冻倒不少,瞬间又蹙了眉。 祝福暗自庆幸,还好在搬回来的时候临时抱佛脚,去超市买了些食物来充数。 否则,就露馅了。 祝振纲小坐了片刻,听她讲了些生活上的琐事,就起身离开了。 下楼时,他又提了最开始的话题:“你一个人在外,我始终不放心。” 祝福默了片刻,看着父亲眼中的担忧闪烁,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任性。 眼角的皱纹深浅不一地割据着面容,时光的粗砺感将他整个人摩挲得毛躁且嶙峋。 爸爸真的老了,而她,也该长大了。 “等过完这个年吧,把我手上的工作交接清楚。” “爸爸你说过的,善始善终,处理完了我就离开这里。” 兵行险招,却立竿见影。 得了她的准话,祝振纲这才落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他不再逼她,只是欣慰地拍拍女儿额头,道:“爸爸相信你可以处理好,不论工作,还是任何。” 似肯定,又似寓意。 叫的网约车到了,停在了不远处的公交站。 祝福送祝振纲上车,在道别的前一秒,借着苍白广告牌的荧光,她直视着父亲的眼。 也不知哪来的底气,她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