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鬟们的窃笑声,立马板起脸,清了清嗓子,狠狠剜傅四老爷一眼,“官人,我和你说正事,这修牌坊的事不管能不能成,你怎么不把英姐送回来?她还是个小娃娃,这种事不该让她听见。” 傅四老爷慢慢踱回架子床前,钻进被窝里,贴着暖和的汤婆子,舒服得直叹气,“戏文上说项橐七岁就能给孔圣人当老师,英姐这伢子天生早慧,比不过圣人,至少比启哥和泰哥强。她不比月姐和桂姐,从小跟着爹娘吃苦,懂事得早,心里什么都清楚,我准备让她跟着启哥他们学读书写字。” 听丈夫埋汰儿子,卢氏心里有点不高兴,听到最后一句,震惊之下,那一点不满早丢到爪哇国去了,“读书写字?官人,英姐是女伢子!” 县里从没听说哪家费钞供小娘子读书的,知县家的千金都不识字,他们家又不是大户人家,何必讲究那个? 傅四老爷一挥手,不容辩驳,“事情就这么定了,赶明儿孙先生回来,我亲自和他说。” 卢氏素来事事以丈夫为先,见傅四老爷主意已定,没有多说什么,眉头却皱得紧紧的。 ※ 傅家最宽敞的正院,老太太大吴氏同样还没就寝。 傅桂亲自端水服侍大吴氏洗脸。老太太年纪大,皮肤干燥,每到冬天时常犯痒。她绞干帕子给大吴氏擦背,然后帮她搽一层止痒的清凉膏,十根指头沾满油腻腻的膏药。 大吴氏擦好药,叫丫鬟给傅桂洗手,捏捏她的脸,“我家桂姐最孝顺。” 傅桂甜甜一笑,她像三太太,细眉细眼,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线,看起来很和气,格外讨人喜欢。 她擦干手,找出装针线的小竹笸箩,挪到暖阁的罗汉床上,低头拈针,“奶奶,您先睡,我给您缝的荷包还差几针。” 大吴氏皱眉道:“荷包什么时候做都不迟,桂姐乖,明天再做罢,别把眼睛熬坏了。” “我不困。”傅桂戴上顶针戒指,笑着道,“奶奶,苏娘子这几天教我们纳纱绣,我绣的最好,比大房三老爷家的媛姐还要好。” 大吴氏躺在枕上,笑眯眯道:“好,等你把荷包缝好了,奶奶天天带着。” 灯光越来越暗,傅桂懒得拨灯芯,就着昏暗的晕光收针,咬断线头,拍拍荷包,推开杉木小方桌,走到外间梳洗。 丫鬟菖蒲劝她,“小姐,您何苦和月姐斗气……” 傅月前几天送老太太一个装槟榔、糖糕的槟榔荷包,老太太夸她手巧。傅桂当时没说什么,当晚吩咐丫鬟准备针线,要亲手给老太太做一个纳纱绣的荷包。 傅桂三四岁时菖蒲就伺候她,两人名为主仆,私底下和姐妹差不多,也只有菖蒲敢直言不讳地劝说傅桂。 “这不是斗气……”傅桂咬咬牙,“今天你瞧见奶奶怎么对我爹的……四叔在家里说一不二,我爹娘一点本事都没有,只有奶奶疼我,我孝顺奶奶,以后才能说个好人家。” 从中秋起四婶卢氏就开始张罗为傅月说亲的事,四叔手里有钱,想求娶月姐的人有不少,四婶看不上,想给月姐找一个读书人当夫婿。听说四婶很喜欢苏桐。 她只比jiejie小一岁,却从没有人问起她有没有定亲……傅桂越想越烦躁,狠狠盖上镜匣。 爹娘不中用,只能怪她运气不好。嫁人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她一定要找一个有本事的好相公,以后才能扬眉吐气。 ※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傅云英睡醒起来,窗前一片雪亮。屋外艳阳高照,折射的雪光透过窗纸漫进槅扇里,罩下一片流动的光影。 傅云启、傅云泰、傅桂和傅月领着各自的丫鬟,在老太太院子里堆雪狮子、打雪仗玩,一眼望去满院子的人,个个衣襟散乱,满头白雪,惊叫、笑闹声此起彼伏。 她推说怕冷,没参加堂兄和堂姐们的混战,从老太太院子出来,找到傅四老爷院子里。 傅四老爷刚起来,四仰八叉,躺在罗汉床上剥橘子吃,一只脚架在方桌上,翘得高高的。听到丫鬟通报说侄女来了,慌忙爬起来,拍拍袖子,正襟危坐。 傅云英跟在阿金后面走进房,向傅四老爷道好,谢过他送的果子,说了编网巾的事。 傅四老爷脸色立马变了,“英姐,你是不是受委屈了?还是谁说了什么难听话?别怕,告诉四叔,四叔为你做主!” 他不笑时神情严肃,有几分吓人。 房里的丫鬟、婆子垂下头,不敢吭声。 “家里人待我们很好。”傅云英摇摇头,走上前,挽袖给傅四老爷斟了杯热茶,“四叔,我娘闲不住,找点事做她心里自在,您放心,编网巾是个轻省活计,累不着她。” 傅四老爷盯着她看了半晌,确认家里没人为难她,叹口气,“也罢,四叔帮你兜着,不会让你和你娘为难。” 傅云英抿嘴一笑,“四叔,昨天族里的伯伯、叔公们吵得那么厉害,今天还要继续吵吗?” 傅四老爷拍拍床沿,示意她坐下,剥了个丫鬟烤热的橘子给她吃,“不吵了,等过完年再说。” 傅云英爬上罗汉床,细瘦的双腿老老实实搭在床沿边,严肃道:“四叔,我晓得牌坊是做什么的。” 傅四老爷剥橘子的动作一停,看她小胳膊小腿,坐在罗汉床边,脚够不着地,语气却比大人还认真,好笑道:“好,你说说,牌坊是干什么的?” “哪家修了牌坊,以后别人就不敢把女儿嫁到他们家……”傅云英接过傅四老爷剥好的橘子,一瓣接一瓣吃完,断断续续说,“我在甘州见过牌坊。城里的李家修了牌坊之后,大家都抢着娶他们家的小姐。可是乡里的人家不肯和他们家的少爷结亲,说什么怕嫁过去受苦,后来李家只好娶外地媳妇……他家办喜事的时候,我娘去帮着烧火,回来时说新娘子哭了好久,新娘子的亲戚也哭了。” 李家少爷是个病痨鬼,拜堂的时候差点一口气厥过去,他兄弟架着他才把仪式办完。李家家风严,媳妇必须为亡夫守寡一辈子,新娘子看丈夫上气不接下气,随时可能一命呜呼,哭得撕心裂肺的。 李家几兄弟娶的全是外地媳妇。 听了她的话,傅四老爷眉头轻皱,暗暗思忖:如果傅家真的把牌坊修起来了……名声上是好听一点,可根本捞不着什么实惠,修牌坊的钱还得族里出……有一座牌坊压着,以后族老们可以光明正大管其他房婚姻嫁娶的事,谁家的小娘子们若是不幸死了男人,岂不是必须守寡? 生了孩子的妇人为夫守节,这是人家仁义,得好吃好喝供着人家。要是人家不愿意守着,也没什么好说的,寡妇不好当啊。 不行,这牌坊不能修!自己闺女、儿子嫁娶的事,轮不着族里的人插手! 傅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