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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却说,白三爷早上睡晚了。 他们先到码头,接应的人已经到了。陈琦跟了柳彦杰十年,和白三爷的人也比较熟。他们将白三爷联络好的大米运到沪西米行。米行的伙计看到车里一袋袋的大米十分兴奋,他们卖力地把它们由后门搬进米行仓库。这天,柳彦杰派来不少保镖,在米行外帮忙维持秩序。伙计们将米过秤。柳晨曦和米行老板将第一袋送来的大米倒进米缸的时候,仓库里涌起一阵热烈的欢呼。 大约二点,一辆雪佛兰停在米行门口,下车的是白三爷。柳晨曦上前迎了他。白三爷气色不好,有些疲惫。高高竖起的羊绒大衣领子,礼帽压得很低,他畏寒地将双手拢在狐狸毛的手笼中。柳晨曦和他寒暄了几句后,向他介绍这里的米行老板。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姓李。他和他的女人都是宁波人,他们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两年前参了军。 柳晨曦对生意上的事不是特别熟悉,白三爷过来后,他跟在他身后仔细听。伙计们将所有米的重量,记在账本上,给白三爷过目。“往后出去的每一笔都要记在账上,有时间我或者柳老板会过来看。”白三爷让人把领平价米的条件、每家领米的量、价钱之类的用毛笔写在红纸上。“到时候,就贴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再找几个嗓门亮堂的,吆喝给那些不识字的听。”白三爷说。 白三爷与李家人边走边说,时不时与身边的柳晨曦聊上几句。白三爷做事沉稳,柳晨曦觉得和柳彦杰比起来,白三爷要亲切些,但不亲近,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与柳晨曦之前几次遇见他的时候不同,白三爷今天眼下有圈淡淡的黑色,路走得很慢,话也说得不快。他在强打精神,柳晨曦心想,一个早上睡晚了的人,怎么会在强打精神。 “今天就把东西都准备好,人也准备好,尽量明天能把这件事做起来。”柳晨曦听到白三爷对李家人说。 走出米行,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我和柳医生先回去,我信你们做得好!”白三爷看了看怀表,五点半。白三爷说要把柳晨曦送回租界,让他坐上自己的雪佛兰。 柳晨曦推却:“我还要上医寓拿点东西,不麻烦三爷送了。” “没关系,那就先去一次医寓。”白三爷说。 两人坐上车。雪佛兰整个车厢被擦得非常干净,里面是浅米黄的真皮座椅,不时能闻到一股清淡的香水味。白三爷就像这辆车,有些年头,却保养得很好。柳晨曦注意到他一上车就靠到后座上,用手掩着打了个哈欠,又用力地摁了摁太阳xue,整个人蜷在铺了羊毛靠垫的座椅中。 “白三爷,你看上去很累。”柳晨曦说。 “昨晚没怎么睡。”白三爷闭着眼。 柳晨曦想起,他昨晚好像住在周景家。医寓和米行只隔了一条马路。汽车刚发动就停了下来。医寓里大部分医生已经在准备回家的东西,林牧今晚值班,与其他值班医生一起留在一楼的值班室。 到了大厅,柳晨曦和林牧他们打招呼。林牧知道他今天去做什么,忙不迭上前询问他大米的事。柳晨曦担心白三爷久等,只好和林牧先说了一切都很妥当。正想上楼,白三爷走了进来。 白三爷说:“没什么事,就是想进来看看。” 柳晨曦笑了笑:“我的办公室在楼上。” 上了楼,柳晨曦掏出钥匙开门,拨亮里面的灯。二楼的办公室整理地有条不紊。白三爷进门环视了一下屋内。柳晨曦打开柜子,在里面翻找资料。他回身时,看到白三爷疲倦地趴在办公桌上。他看着柳晨曦把最后一份资料塞进公文包。 柳晨曦走到他身前,试探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替你看看?” “不要紧。”白三爷微微扬起脸,办公桌旁一盏六角灯下的光落在他脸上。他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像两朵白桃,双瞳墨黑却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白三爷年轻时一定很吸引人,柳晨曦想。 第二天中午,柳晨曦交代好医寓的事,抽空去了一回昨日的米行。米行外挤满了来买平价米的老百姓,场面有些混乱,米行的伙计们使劲吆喝着要他们排好队。米行没有卸下所有门板,在一处开了一道小门。小门处的人尤其多,你推我拥,伸长胳膊。买到大米的脸上挂满笑容,心满意足地抱着装了米的麻袋从人群里挤出来,匆匆赶回家。 “柳医生,柳医生!” 柳晨曦看到了傻根,他背了一个鼓鼓的麻袋。“买到大米了?”柳晨曦问。 “买到了,今年过年我们家也能吃上年夜饭了,”傻根咧开嘴,朴实地笑,“柳医生,你别说一开始我还不信能买到这个价钱的米。没想到,这回那些有钱人还真是做好事了!” 柳晨曦听他这么说,心里也高兴。“排了很久吗?” “还好还好,再久也值得,”傻根说,“今天第一天,知道这事的人还不多。我早上听米行的人叫有平价米卖,就照他们说得拿了户本来了。现在排队的人倒是比早上多。不过柳医生你别看挤成这样,大家都是高兴的。” 米行里,伙计们手脚麻利地收户本、记录、发放大米。他们的辛劳,是愉快的辛劳。阳光大好,从南面的大门里射进来照在伙计们的身上。几个年轻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灰布长衫,额头已经渗出汗,眼神却有带着激情的明亮,好像不知疲劳似的。门口竖了块巨大的牌子,上面写着此次捐助大米的商人,有柳彦杰的名字。 外头买米的老百姓挤油一样堵在门口。越来越多的人从劳勃生路的东西两面赶过来。柳彦杰昨晚在外面做事,他打电话回家,说从外地收购的大米明天也能送到上海。柳晨曦有些欣喜。他觉得自己终于从多日的烦闷中解脱出来。 几个小人在弄堂口开心地蹦跳着,唱着学堂里教得北方过年时候的儿歌:二十三糖瓜儿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糊窗户,二十六蒸馒头,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儿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米行门栏上六个纸糊的红灯笼透出喜庆,望着来来往往不停忙碌的人们,柳晨曦终于有了过年的劲头。 和北方不一样。在上海,腊月二十五才是除尘掸灰的日子。柳彦杰说过年要有年样,红屋在那天被刘福、王贵他们打扫得十分干净。年关,是柳彦杰最忙的时候,他每夜都在柳晨曦睡着后才踏入家门。这晚他回来得早,和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