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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分时,李治烽脸上那抹晕红还未消退,自顾自地走着。 游淼手指头伸进李治烽耳朵里转来转去,李治烽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脚步都有点虚了,他背着游淼,朝江边走,声音有点不稳,说:“昨天晚上还没喂饱你么。” 游淼嘿嘿一笑,两人到了郭庄东侧路上的江边,李治烽嘴角略略上翘,说:“到了。” 长江过了江波山庄的高崖一带,到此处转为波澜初定,这处有个码头,专供蜀东,巴东以及江城府上下货用,到得下游流经郭庄外,再通往扬州北部。 码头前有个熙熙攘攘的市集,足一里路,两侧的摊子一半在卖鱼,一半则是胭脂水粉,苏绣海盐,衣食用品,还有杂耍的牵着三只猴子。 游淼四处逛了逛,没甚么好买的,倒是想吃点鱼,便选了两条大鲤鱼,说:“买这个回去吃。” 李治烽提着鱼,两人又转了一圈,一艘豁篷的大渡船停在江边,喊道:“过——江——了——诶——” 两人上船去,朝竹筒里扔了两个铜钱,船夫慢悠悠地撑着船渡江而去。 “得把山庄外面的地界圈起来。”游淼说。 “嗯。”李治烽说:“用篱笆,我去圈。” 游淼说:“其实只要挨着郭庄的地有人种,找几户人家让他们守着就成了,再设几个岗哨。” 李治烽点头,游淼看着江水滚滚,江南一带的江水是不封冻的,倒也是件好事。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开垦,种田,架水车,招佃……房子还没修好。 游淼舔了一圈嘴唇,注意到李治烽提着的直翻白眼的鲤鱼,又说:“这鱼好吃,你会弄不。” 李治烽说:“会,烤鱼。” 游淼说:“回去可就交给你了。” 船靠岸,游淼打听清楚这渡船每天几个来回,便跟着人群走,渡船所泊的码头已是江波山庄地界的五里路外了,两人还得慢慢走回去,回到山庄入口处,游淼又发现了一个占地十来亩的大坑,坑里长满了草。 “这是个池塘?”游淼诧道。 “游少爷。”一瘦子正蹲在大坑旁抽旱烟,见游淼来了,脸上带笑,说:“少爷怎么出门去了?也没见着人?” “嗯。”游淼环着坑边走了几步,说:“你家住这儿?你叫啥名字来着?” 瘦子以烟筒指了指西边,赔笑道:“小的叫朱堂。刚被家里媳妇骂了,出来走走。” 游淼点头,昨天见了第一面便知这厮多半是不想走的,一说被媳妇骂了,便能猜到肯定是上门讨降租不成,被媳妇一顿训。但也不点破,莞尔道:“我若是降你们一分田租,你要走么?” 朱堂登时就惊了,正要点头时又想到了什么,说:“小的得……回去问问媳妇。” 游淼道:“不妨,我本来就是想给你们降点租的,只是都说不想种地了,昨天就没来得及把这话给说出口,你回去和媳妇商量商量吧,如今要找块好地也不容易,这话我倒是不诓你们,给我爹种地,不如给我种好。” 朱堂谄笑道:“少爷说得对,就连北边郭庄那头,也得收四分的田租呢。” 游淼嗯了声,看着那大坑出神,这里明明是个大湖,怎么水就干了?三人沿着湖走到最西边,游淼又看到一条溪,指向南边的安陆,说:“这池塘没水了?” 朱堂道:“干了十年了,从前有水时,梁泊还在这钓鱼来着,春夏有雨的时候,还时不时积点底儿。” 游淼又问:“这溪通到哪儿去?” 朱堂说:“安陆村呢,咱们山庄别的都好,就是水不方便。” 游淼缓缓点头,心里已经有了数,拍了拍朱堂的肩,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和李治烽沿路回山庄去了。 游淼只觉时间也过得太快,压根没做什么就过午了,两个工匠是兄弟,分别唤作大梁小梁,见游淼回来,递给他一张纸,说:“前院里要修的东西全在这上头了,请少爷过目。” 纸上画的玩意又标了不少字,寻常人都是看不懂的,然而对游淼来说却不在话下,他说:“你们先把东西收拾收拾,到堂屋前去等着,我待会就过来。” 游淼进了书房,摊开那本天工开物,比照着大梁标的尺寸,改了几个地方,又拿着出去,说:“照着修就成了。” 大梁见游淼是个懂行的,说:“少爷也学过这手艺?” 游淼笑道:“我娘当年也是跟祖师爷学的。” 这下两名工匠不敢再小觑他,拿矩比划,弹墨线,划粉,游淼便回到书房,示意李治烽把书桌推到长榻前,便依偎在榻上,开始翻书了。 李治烽说:“我去盯着他们罢。” 游淼摆手道:“不用盯,他们不敢乱来,稍晚点你去把鱼烤了就行。” 小狗过来了,蜷在榻前,摇了摇尾巴,游淼倚在李治烽身上,李治烽男子身躯甚暖,抱着他,游淼只觉一阵心猿意马,想扒了他的衣服,就在书房里白日厮混一番。 但工匠还在外头,万一被看见了,没的惹笑话,只得忍着。 游淼又找到一本,津津有味地看着,片刻后那点小心思都被书里的机关图吸引了。 42、卷二 蝶恋花 (六)上 公输般与墨子才华不相上下,在这本书里,提到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机关——崖车。游淼眼睛一亮,三本书并排摊开。 “这三种其实可以结合在一起。”游淼自言自语道,又说:“把炭条拿来……我看看。” 游淼把江波山庄的地图在桌上摊开,说:“如果这水车能做出来,咱们就一本万利了。” 墨家,公输家两种水车结构都很不错,但也并非完全适用于江波山庄,游淼此刻有个大胆的计划——他要把这两种水车结合起来,在崖壁上做个一劳永逸的取水工具。 这种悬崖水车只要能制成,再开出一条渠,沿途灌溉南山庄地域的五千余亩地,经由水渠注入低地的大湖内,再淌过小溪,朝安陆村去。 水车与水渠一成,江波山庄将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开一条水渠简单,难的是在几十丈高的悬崖上建起一条链式水车带。这样就得在悬崖上搭好脚手架,请不下十名工匠,万一长江涨水,这水车还不知道经不经得住江洪爆发。 但现在寒冬腊月,江面降低,正是开拓水利的最好时机,错过了这次,到春季长江上游严冰封冻时,再搭建的话就要泅水了。 事不宜迟,马上动手。 游淼朝李治烽说:“你按照我画的这条线,从江面崖边圈定水渠流向。” 李治烽也不问什么,点了点头就去了,游淼则在书房内坐了一下午,写写画画,计算尺寸,取水量,铰链固定之处,照着墨经与公输经所述,将地点一一标注出来。 这势必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材料,制造,还要得搭上脚手架,只怕没有工匠愿意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攀在悬崖上固定铰链水车,身手也不行。 游淼写写画画,少顷李庄上门,带了墨线,墨斗,刀锤锯斧等物,以及铁钉沥青。游淼在院子里问:“木价都打听了么?” “回少爷的话。”李庄笑道:“这上头都有,喏,我不识字,请了个读书人帮我记了下来,怕忘。” 那是安陆村里的木头价格,上头写得清清楚楚,从稍贵些的黑檀木,白杨木,枫木到便宜的桦木,柳木板子。游淼坐着看,心里兀自计算制造这么一个水车要多少钱。 李庄又时不时地望向在沈园里修屋的工匠,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少爷想盖房?”李庄问。 “做个水车。”游淼漫不经心道:“高地上的田顺着下来,开春垦荒后总得浇水吧。” 李庄连连点头,游淼招手道:“都过来歇会儿,别太拼了。” 大梁叼着旱烟杆,过来歇下,吞云吐雾的,三九天里,赤裸的背脊满是汗水,嘿嘿一笑。游淼把自己的图纸给他看,说:“你觉得这玩意怎么样?” 大梁也不罗嗦,接过来看了一眼,说:“嚯!少爷这可是要搭个大架子了。” 游淼说:“你说这东西能成么?” 上头画的是固定在悬崖上的一个铰链水车,铰链的中间是个巨型木轮,被钉在峭壁上,由江水推动,水流带动木轮转动,木轮又带动绞盘,将装满水的水斗一级一级抬升到数十丈的高处,倒入水渠中。 大梁半晌说不出话来。 “少爷。”大梁说:“你这是……” 游淼笑吟吟道:“怎么?” 游淼知道大梁觉得自己太异想天开了,他解释道:“你看,这里还有个滑槽。” 游淼指向峭壁上的竖直滑槽,说:“把水轮的轴承嵌在里头,这样江水上涨时,中间轮子就会跟着上升,不怕被洪水淹了,旱季水面下降时,水轮也跟着降,一年四季都能转,这些取水的斗,用一块板子,带着一个大的水箱……” “懂、懂。”大梁连连点头,说:“这个俺懂,就是从来没见过这种……” 大梁反复端详,游淼又说:“你觉得哪儿不成的,给我说一声。要不你过年也别回去了,就在这儿帮我把零件做出来,工钱一个子儿不会少你的。” 大梁道:“这个俺没法说,得回去问问师父。” 游淼说:“那你得空帮我去问问。” 小梁道:“俺家师父最喜欢你这种稀奇古怪的……” 大梁马上怒了,训斥道:“怎么说话的?少爷学的这叫天工术!是你不识货!” 小梁只得乖乖噤声,大梁看出这水车不是寻常玩意,遂道:“我回安平县一趟。” 大梁把游淼的图摹了一张去,傍晚时李治烽也回来了,说:“都画好了。” 游淼还在写写算算,头也不抬,李治烽说:“明天就开始挖?” 游淼笑道:“你一个人能挖动?” 李治烽说:“试试,都是力气活。” 游淼欣然道:“好,咱俩一起,挖条水渠。” 李治烽嗯了声去做饭,游淼伸了个懒腰,夜一来,沈园里便静了,只有小狗在外头跑来跑去,知道要吃饭了,绕着李治烽打转。 “吃鱼吗?”游淼和那只狗一样的兴奋。 “唔。”李治烽嘴角带着笑,剖鱼肚,取鱼鳃,那大鲤鱼兀自一跳一跳的,引得小狗狂吠。 李治烽把两条鲤鱼都洗干净,厚厚地涂了一层盐与豆瓣酱,鱼肚里塞满姜片,八角,茴香。鱼鳞外抹了层猪油,四根铁签子交叉穿着,在院子里生了堆火,便架在火上烤。 香味一起,游淼的口水马上就下来了,说:“我去蒸饭!” “能吃了么?”游淼把蒸锅盖好出来,问。 李治烽看了游淼一眼:“没有。” 游淼:“能吃没有。” 李治烽面无表情道:“没有。” 游淼:“能吃没有。” 李治烽:“没有。” “能吃没有……” “没有……” 两人不停重复无聊对答,直到鱼鳞被烤成漂亮的金黄色,兹兹地朝下滴油,游淼终于眼冒金星,倒在李治烽怀里,不动了。 李治烽笑了起来,一手搂着游淼,一手拿着两条鱼进堂屋里去,游淼一坐下便开始大吃,这次的味道刚好了,鲤鱼的鱼鳞焦脆可口,鱼rou白嫩清香,又以鱼腩rou最为入味,葱姜等香料裹在鱼肚里,猪油沁入鱼rou中,当真是人间第一美味。 43、卷二 蝶恋花 (六)下 游淼狼吞虎咽地扒下两碗饭,撑得在床上犯懒,动也不想动,李治烽才把鱼汁拌了点饭喂狗儿,自己在廊下蹲着把饭吃了。 翌日清晨,游淼是被外头的谈话声吵醒的。 “他没有起床,你不能进去!”李治烽简直是勃然大怒。 另一个老人的声音比他更暴:“你还敢杀了老头不成!” 游淼被吓了一跳,忙不迭起身,赤脚跑出院子里,看到大梁站在一个老头子身后,老头子举着拐杖朝李治烽大骂,李治烽却丝毫不让,一手抓住他的拐杖。 游淼:“哎等等。” 李治烽的脸色缓和了些,游淼朝那老人家说:“您先在堂屋等等。” “是你让老头子过来的。”那老头说:“既是请了我,又怎么能让长辈等候?!” 游淼心里登时火了,心想你谁啊你,正要反驳时,那老头又教训道:“少年人如此贪睡,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好吃懒做,能成什么气候?!” 说着又拿拐杖来打,李治烽脸色一变,正要推开那老头,游淼却生怕李治烽下手没轻重,待会出什么人命了说不清楚,忙制止李治烽动手,说:“老人家教训得是,受教了。” 那老头重重哼了一声,拐杖点地,游淼说那话时并非真心的,然而在这一刻把“受教”二字说出口时,心里却明白了些什么。 游淼说:“以后不再贪睡了。” “人要自己给自己个交代,你想白手起家,创下点基业,做一番事?你就不能懒惰。”老头扶着拐杖,义正言辞地教训道:“吃过早饭到前厅来。” 游淼连连点头,老头跟着大梁走了。 李治烽这才进去服侍游淼穿衣洗漱,游淼洗漱时脑子里想的都是方才那老头子的教训,确实如此,许多大道理由父亲游德川口中说出来,游淼不会服。但在这种时候,这种地点,由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说出口,反而有种当头棒喝,醍醐灌顶的感觉。 “你去取点碧雨青峰。”游淼说:“泡茶给那老头子吃,得客气点。” “好的。”李治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