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肾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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甦生(肾水) 二、肾水 有女的站在离花台最远的地方。 可她幽冷的目光,却凝在高启强脸上。 高启盛这才想起,这个短发的瘦女人应该就是书婷提过的那个泰叔蛮欣赏的女助理,替建工集团蹲了大狱,才从勃北的牢里放出来。 凭泰叔的破鞋也配妄议他哥?高启盛只觉得有些反胃,怎么建工集团的婆娘一个二个都这么叼? 看着花台上银白色鱼尾裙裹身的陈书婷,高启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默默地走开了。 他不想看那些交换戒指的戏码,真是恶俗至极。 其实他知道陈书婷和泰叔是故意弄得这么大排场的,因为被人议论吃软饭的哥哥,现在急需有人给他站台,他才能有施展抱负的舞台。 京海的江湖靠的不是一腔孤勇,而是冲波弄潮的决心。 想到这些,高启盛觉得陈书婷那双吊梢眼都顺眼了不少。 而此刻,又一双吊梢眼楞楞地出现在高启盛眼前,正是程程。 “我听说过一件事,”她锃亮的皮衣透黑,一点也不像是参加婚礼的打扮,“勃北的刑警队长动了私刑,差点把一个人打死,是为了追一些图纸。” “但是那个家伙只是买过攒枪的零件,从来没见过什么图纸。而且以前攒枪的老头子被煤气炸死了,警察一定要他认下这桩事。他性子激烈,就差点被人打死在派出所。” 高启盛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说:“京海可没这样做事不干不净的条子。” 泰叔和程程说过,高启强的这个弟弟不足为惧,穷人乍富肆意妄为早晚忘了自己姓什么。不过真的和他说话,程程却感觉到了一丝入骨的凉意,他很冷漠地戳穿了她的虚张声势。 “是你大嫂告诉我的,还有很多你哥哥的事。” “就你也配谈我哥?” 金丝边眼镜下,高启盛的笑容略略龟裂,他知道这个女人心怀不轨,却无法掩饰自己的内心。 “也是,那时候你还在读初中。” 十几年前,那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别在这里卖关子了。” 程程摸出了妆镜,她不疾不徐地拿出口红,完善浓郁而紫红的唇色,一点眼神也不给高启盛。 “这支口红是我入狱前陈书婷送给我的,我还没有给她还礼。” 觥筹交错,绿酒红灯,交叠的人影里,高启强没有看到阿盛。他问了小龙小虎,也都不知道高启盛去了哪里。直到高启强看到了角落里独自喝酒的老默,他走过去,习惯性的寒暄几句,聊聊他和他的女儿。 “阿盛和一个女的走了。” 高启强在想什么,老默其实看的一清二楚。 就算是当初小虎和他说黄翠翠的事,他也知道如果高启强下死命不让他知道,他也不会知道,手上也就不会粘上血…… 可找徐江报仇是他自愿的,而后来给高启强当刀,也是自愿的,也不知道怎么的,他意识到自己满手污血回不了头的时候,已经无法拒绝老板的笑容了。 高启强最喜欢的老默的一点就是他通透,他总能很快的领会他的意思。 “阿盛年轻。”高启强还是在笑,拍了拍老默的肩膀,可他忽然有点失落。 他们兄弟发达后,高启盛出了名的纨绔,时常流连烟花。不过高启强知道,阿盛并没有真的有什么女人。甚至小龙小虎都问过他,阿盛总是玩得开但是从不流连,是不是感情上有什么障碍。 这是高启强第一次感觉到他对阿盛失去了了解。 “老高,客人们都在等你。” 书婷的声音把高启强拉回了现实,她施施然走过来,却一把拽住了高启强的领带,把她拉到了她身边。陈书婷凑在他耳畔,轻声的语气是躁动的, “怎么你身边总有各种各样的sao男人?” “老默,你能帮我去看看阿盛吗?” 老板下垂的眼角让他随时都温柔而有些无辜。 老默看他有点尴尬的神色,默默地吞了一口可乐,消散气泡的饮料冰凉但是黏腻,划过他的喉咙,连喉结都在发烧。 高启盛没怎么和老默接触过,此刻他出现在他和程程密谈的天台,高启盛莫名感觉到了一丝不悦。倒不是因为他绷着那张寡言而冷漠的脸,而是因为他身上沾上了熟悉的古龙水味道…… 他肩上有哥哥的味道。 “老板让我来看看你,他没看到你有些担心。” “行,我也该去找我哥。” 高启盛回头看了一眼程程,欲言又止了。 “她比你大不少。” 老默和高启盛在电梯里,气氛很冷,他冷不丁说句话,高启盛甚至有点惊。 “不是你想的那样。”高启盛也不知道为什么老默会觉得他和程程能有什么。 “老板很在意你。” “我知道,那是我哥。” 高启盛笑了,下垂的眼尾稍稍延长,略有一丝媚态 老默想,不愧是亲兄弟,莫名的有些相似,都是会让人轻易相信的男人。 豪宴散去后,高启盛把程程和他说的事告诉了高启强。 高启强也没想到程程和书婷有很多往日恩怨,他颦眉,抽了口烟,说:“既然书婷选了我,无论如何,和她作对就是和我高启强作对。且看她要做什么。” 想了片刻,高启强接着说:“正好让老默跟着你一段时间,保护你。” “就不能让我跟着你干吗?”高启盛低下头,咬着唇,拉起了哥哥的手。 “阿盛,我没退路,你有大好前程。” 当大哥的时候,高启强眼睛里是有光的,他轻轻拍别人的肩膀,就把自己那种温柔的味道留在空气里,久久不去。 “你去洞房花烛吧,知道你为我好。” 看着哥哥离开的背影,高启盛想,大概老默刚才也浸润在这种香气里。 走到停车场,高启盛也没想到老默在他的车旁等他。他说他想去找个地方继续喝酒,老默也不多言。 昏暗的光闪着眼,这个高个子男人没有一点点表情,乍一看,一双眼睛仿佛是两个漆黑的洞,颇有些瘆人。 很像哥哥的眼睛,高启盛心道,他一直都残酷又冷漠,只是生活压弯了他的脊梁,逼迫他用一双水一般的眸子去迎合别人。 甚至高启强也这样诱惑他,打着拙劣但是有效的情感牌。 他真的没这么爱的,他本不必保护任何人,什么唐家兄弟,什么老默光头勇,甚至连他和小兰…… 刚刚高启盛得知白江波的往事时,他只觉得悲凉,他本以为摆脱被人欺辱的命运,哥哥就可以做自己,但现在也不过是陈书婷和陈泰这对荒唐父女的人偶。 白江波和程程是青梅竹马的恋人,都来自小村庄,程程在京海读大学,白江波就在泰叔的沙场工作,两个人约定好等程程毕业就结婚。 而陈书婷明面上是泰叔的养女,但实际上是背叛泰叔的妻子和别人生的女儿。为了江湖规矩,泰叔处理了背叛他的女人和jian夫,却让陈书婷跟着他长大。陈书婷是铁血里长出来的玫瑰,比泰叔手下任何男人更出色,慢慢的泰叔可以专心经营集团,所有的脏事都交给这个女儿打理。连徐江那样的狠角色都对她忌惮三分。 但白江波是个例外,出身寒微的年轻男人,一身的冲劲,敢打敢拼,很快就在建工集团崭露头角。泰叔想如果让白江波到陈家入赘,那么一切将很美好。 程程就成了他们的阻碍。 那时她什么也不懂,只知道白江波在管采砂场,他的老板是个还挺和善的大爷。每次她都穿着雪白的裙子,坐在白江波的摩托上,嘻嘻哈哈地和大爷打招呼。 直到有一天,老大爷的身边站了一个女人。 程程一直觉得除了出身,她没有任何缺点,可是只一眼,她就感觉到了危险。 陈书婷的眼睛是一把刀。不仅仅是白江波,包括他俩身后的这个沙场,乃至这个京海,都是她的东西。 白江波求婚的时候说,他永远不会背叛程程,哪怕放弃在京海打拼多年的这份成绩。 含着热泪,程程看到陈书婷站在教堂阶梯最高处,冷冷的看着他们。 程程毕业前去找了陈书婷一面,她那时幼稚得想要宣誓主权。程程和书婷讲了他们的故事,希望这位公主能够成全他们矢志不渝的真爱。 书婷笑了,从包里摸出了一支口红,那种浓郁的紫色超越了程程的眼界,她从没有尝试过感受过女人内心深处的侵略性。 “你适合浓郁的颜色,别做这样的青春茉莉花了。” “白江波也不是什么不会抛弃你的人,泰叔说你也要进集团,你们两个都应该了解一下你们究竟走上了一条怎么样的路。” 那时候的程程,只以为是这位公主作为情敌对她十分嫉妒。她只要有爱人的支持,他们无所畏惧。 但事情在见过陈书婷之后急转直下,一开始只是她认识的女同学裸身从白金瀚跳楼,她才知道原来他们的班花为了还自己奢侈消费的债晚上就在陈书婷的场子里出台,得了病之后借钱治病,债越欠越多,直到有一天被自己的父亲嫖到,万念俱灰。 后来,白江波回来的越来越晚。有一天夜里,他一回到家就缩在屋角,不停的抖,程程过去抱住他,才发现他外套里雪白的衬衣已经被血染成了酱色…… 他失去了自己的左手拇指,却不敢去就医。 寂静的深夜,程程跪在陈家门口,求他们救救白江波。 陈书婷找了医生,白江波慢慢痊愈,可是他永远失去了手指。无论程程怎么问,他都不愿意说清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且那之后,白江波就不行了,他仿佛失去了一切的动力,情爱也好,欲求也好,都不再重要,他只是僵硬的去建工集团工作,然后重复着机械的生活。 “离开京海吧,程程。” 那是白江波最后的意志,如无意外,程程知道,只要她离开京海放弃他,白江波就会坦然的选择死亡。 所以她第三次去找陈书婷,她想问清楚一切。 怀孕的陈书婷依旧是美丽的,无人知道那个孩子是谁的,她剪着水葱一样的指甲,十分漫不经心。 “我只想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你不是喜欢他吗?怎么把他变成这样了?” “老白想卷走矿上的钱,他都没准备带你走,你和我激动什么劲?只是让他看了看他那个便宜手下领会建工集团的家法,要不是我看他屁眼功夫还行,不可能只是一根手指这么简单。” 后来深入建工集团的程程听泰叔的心腹说,白老大的同学想卷走账上的钱,白老大为了向泰叔尽忠,亲自把同学丢进搅拌机碎成rou泥,然后听着自己的同学在搅拌机里惨叫,最后把他灌进沙场的桥墩里。 陈书婷只是想找和她心意的奴隶,她最喜欢cao弄没有反抗意志的男人。刚好她肚子里的孩子需要一个爹,就让白江波入赘了陈家。 为了报复陈书婷,程程自荐枕席勾搭上了泰叔。然而陈家父女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程程替泰叔进去了。意识到自己已经深陷泥潭不能回头的时候,程程才想起陈书婷送给她的紫色口红。 程程出来之后发现白江波已经死于陈泰的制衡之术了,而陈书婷几乎无缝衔接的找到了下一个玩具斗垮了徐江的那个高启强。 这一次,程程不再清纯幼稚,她想和陈书婷斗一斗。所以当她发现高启盛和陈书婷多有不对付,才来拉拢他。 不过即使高启盛确实不喜欢陈书婷,但不意味着他就要和程程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但是他敏锐的觉察到了程程没有看破的真相。 高启盛第一次见陈书婷的时候就发现当时监视她的几个条子,精神上已经是她的入幕之宾了,她肆意散发着身上过于浓烈的女性气质,大部分普通男人根本无力抵抗。所以最后来监视他给晓晨上课的的只有一个女警。 而他第二次去当时的白家,曹闯和李响盯着他上课,高启盛却也意识到曹闯的眼神经常都在陈书婷的身上游移。他当时甚至以为陈书婷快把曹闯给拿下了。 本来以为她是不得了的荡妇,接触之后高启盛才发现陈书婷并不需要讨好男人,除了大哥她和任何男人之间都没有更多接触,但她依旧在不断的散发自己身上的女性魅力—— 简直就像是装成一个女人一样,越浓烈的香水才能要掩盖越浓重的体味。 她想要掩盖的味道是什么呢? 程程没看破的点就在这里,陈书婷并不是为了爱情针对白江波,她做这一切的缘故是在和白江波比谁才是真的男人。 陈书婷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特别变态的同性恋。 她喜欢那些被她践踏碾压的同性,喜欢他们性无能。 “老默,你是不是不喝酒?” 车窗外静谧的城市从余光里流走,高启盛直直盯着后视镜里反射的老默漆黑的眼,氤氲的醉意让他恍惚—— 世上有太多人贪恋哥哥的温柔,哪怕安欣那种无瑕的珍珠也会沦陷。只有他见识过哥哥纯然的恶。 那是让他和哥哥私有的唯一。 “出狱之后就不喝了。” “一直清醒不是很痛苦吗?” 微醺的软语句尾有些痴,高启盛的白话都似浸透了酒汁的味道。 “你年少成名,有什么可痛苦的呢?” “我爱的人不快乐。” 高启盛没醉,且老默像是个闷葫芦,和他说话确实简单。 他知道哥哥有时去鱼档找老默,以前还有些嫉妒,此刻却明了,这是个可以沉淀自己的朋友。 爱的人,老默先是想起了黄翠翠,慢慢的,关于她的记忆只剩下快乐的那些了,甚至老默想不起她和他分手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了……而不快乐的人,老板其实不快乐吧。即使拥有金钱和权势,他也总是假笑。 细细想来,老板这个人,让他折服的无非是那天去杀徐江,高启强手无寸铁,却敢去做诱饵,且冷静地算好了所有埋伏的路线,很坦荡的把枪交给了他。 “阿强,你不怕我出差错吗?徐江肯定也有枪的。” “徐江让泰叔来骗我,还以为我是燕雀处屋,不知道他想杀我。我必须将计就计,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必须看上去毫无防备才能让他放下防备。” 高启强下垂的眼尾特别软,午间的阳光里,尤其温柔,但是那双眸子,却看透了勾心斗角,连自己的性命都置之度外,十足冷酷无情。 高启盛睡着了,也不知道他如今住在哪里,老默只好把他架在背上,带回了他住的老房子。男人的身材高挑修长,清瘦但是肌rou很硬,老默把他放在自己的床上,都要感慨一下这确实是个很优秀的男人,青春却还有点忧郁。 而且老默细看那张脸,和老板很像。 高启盛是被葱香唤醒的,他坐起身环视一周,屋子很简陋,但整理得十分干净。 走出屋子,老默裸着上半身在炉灶之前忙活。他逆着朝阳,黝黑的肌rou反射坚毅的光泽。高启盛也不得不感慨,老默有着大多数男人都羡慕的rou体。 “吃早饭。” 老默的葱油面,那黄澄澄的颜色在窗帘透进来的光芒里显得极其诱人,而它的味道也还不错。 “我哥也很会做饭。” 后来的几天高启盛听说黄瑶平时在外公家读书,放长假才会回家,他就住进了老默家。 老默问过他,你不回家没问题吗? 不想回去。 高启盛确实没什么兴趣去知道他哥怎么度蜜月,原来想买一套房子自己住,但是他每当想和高启强提搬出去,高启强就会以某种方式委婉的表达不悦。 这是他第一次脱离哥哥,确实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每天老默早起去卖鱼,他也就去公司上班,然后加班之后回来就有老默做好的饭,两三个小菜,就一瓶啤酒。每每老默喝可乐,他就笑他像是个孩子。 甚至周末两个人开车去乡下,接黄瑶去看水族馆。 那天黄昏里,两个男人带着小女孩去看了最后一场的海豚表演,伴随着女孩恣意的笑声,高启盛感觉自己浑身都特别轻松。 高启盛请父女俩去吃法国菜,他特别开心地答应黄瑶,下周末带她去香港看亚洲最好的海洋公园。然后认真的让秘书订机票找酒店做计划,还找了造型师给小姑娘准备一身她最喜欢的贝尔公主的裙子,点名要求要一个黄色玫瑰花的公主王冠,并且提前通知香港的奢店为老默准备一些新衣服。 这是灵通连锁超市的高总给他们父女的惊喜。 那天夜里,高启盛做了一个梦,梦到好多好多粉色海豚呼朋引伴地在他眼前游过。 只是忽然被一声巨响吵醒,他撩开窗帘,是旧厂街习以为常的工人械斗,酒瓶砸破车窗。 出发之前高启盛准备回家去收拾一点行李,和老默在旧厂街口分别。 老默说,去香港是不是太破费了。 高启盛正告他,她是我的女儿。 我们高家的玫瑰,都是用美人鱼的眼泪浇灌的。 这就是读过很多书的人身上诡异的酸气吗?老默腹诽。 这个周末的天气真的很好,飞机在蔚蓝的空野驰骋,朵朵白云比棉花糖更柔软。 只是候机厅的老默和黄瑶看不到罢了。 登机口关闭的时候,黄瑶有些失落。她拉着爸爸的手,把眼泪吞进肚子里,没多说一句话。 这也许是黄瑶第一次怨怼高启强。所以 几年后陈书婷带她去香港迪士尼,她只要了一个贝儿公主的黄色玫瑰花头箍。 她会想起那天夜里阿盛哥哥在楼道里打电话训秘书的笑容。 好蠢啊,还以为自己那是多大的惊喜。 其实她和爸爸都听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