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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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邪那羽闭上了眼睛。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随后,他缓缓睁开双眼,面色是心如死灰般的决绝。 羽姬看着他的怪异举动,心中满是疑惑。她沉吟半晌,正欲上前询问,对方却如梦初醒般地动了。 只见伊邪那羽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面前什么都没有的空气,狠狠挥出了一拳,然后又跌回椅子上,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上的蛇鳞纹样。 他疯病般的举动把jiejie吓了一跳,羽姬眨眨眼,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伊邪那羽没有立刻回答,他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万分的事情,将脸深深埋进了掌心。 羽姬脑中灵光乍现,一些尘封的记忆开始回炉。她拍了拍兄弟的肩膀,试图进行开导:“天人王是位宽厚善良的长辈,不会责怪你的。” 伊邪那羽大叫出声,好像提到天人王是件令他恨不得钻进地缝的事情:“你去吧,我不去!” “你喝了天域玉酿,然后哭着管天人王叫mama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羽姬继续宽慰道,“你当时才九岁,做出糗事,可以理解。” “你别说了!” “外国首脑到来,必须由对等地位皇室成员前往接待。”她拽拽弟弟的衣角,“父亲……应该是没有空闲的,大哥要先去处理伤口,只有咱们两个去接待人家,已是怠慢。” “你就说我死了!” “你死了也没用。”她拍拍伊邪那羽的肩膀,“快点,一会儿天域的舰队就要降落了。” “我不去,”伊邪那羽有些烦躁地扯下假发套,“让八俣天去,我不信他娇弱到流点血都没法见人。” 羽姬同他僵持不下,最终只悄悄叹了口气。她转身,去看了看另一个房间里的八俣斩,小孩已经在伊吹的呼噜声中睡熟了,安静下来的模样十分乖巧,即便jiejie悄悄坐在床边也未能将他惊醒。 或许,也就只有八俣斩这般大小的孩子,才能快速从恐惧中抽身出来,然后还能睡得如此香甜。 可转念一想,母亲抛下她,带着别人家的孩子离开他们几个时,自己也不过才八岁啊。 当时的场景太过血腥,令已经长大的羽姬回忆起来都依旧心惊。 那本来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当时天色已晚,蛇神星的天空已经被紫色暮霭覆盖。她和八俣天坐在小内室里安静地读书写字,夜刀倚在一旁摆弄腕表,掐点算着什么时候能下班。 伊邪那羽翘掉了下午的学习,估计是又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夜刀对这位王子的学习态度见怪不怪,事实上皇帝和将军的三个孩子都很聪明,什么东西都能一学就会。对于伊邪那羽来讲,学会了还做作业是种浪费时间的行为,因此他选择放了老师的鸽子,不知道钻到蛇王殿的哪个角落里找乐子去了。 羽姬做完了最后一道数学题,交给夜刀检查完毕后,正打算收拾好书包回自己的寝宫;小内室的门突然开了,被一同卷进来的还有浓重血气,以及无法被压抑的、属于她父亲的烈火气息。 空气中还夹杂着一种神秘的味道,粘稠而暧昧,或许是激素与体液混合在一起,调成了世界上最罕见的香料。羽姬对这个味道并不陌生,在去探视母亲的时候,这种味道常常弥散在床铺周围,还混合着母亲身上柔和温暖的木香。 “陛下,您怎么——!!” 八岐身上看起来十分恐怖,他下身的衣着尚且完好,上半身却只狼狈地扒了件白色布料,勉强被他裹在肩上,羽姬甚至辨不出那是衬衫还是床单。 一道伤口贯穿在他胸前,是非常干脆利落的一刀,几缕金色雷电萦绕在创口周围,将那一圈皮rou烫得发焦。八岐向来游刃有余气定神闲的脸,此时却被他面上、胸前溅上的鲜血渲染得阴沉可怖,门板被他暴力撞开,快速碰在墙上发出“嘭”的一声,将还在学习和整理书本的兄妹吓了一跳。 看见他满身血腥、胸前开了一个大洞的模样,足足让夜刀大脑宕机了能有三秒。等他缓过神来,想要冲上去扶住倚靠门板的八岐时,八岐却先于夜刀而动作了。他晃晃悠悠着走到羽姬跟前,伸手就要将她拽起来;八俣天见状不妙,放下手里的纸和笔上来拉扯,却被父亲一臂挥开,身子撞向旁边伊邪那羽空荡的课桌。 “陛下!您不要再动了!”见八岐一副六亲不认要吃人的模样,夜刀顿感不妙,他一边扶起自己的大弟子,一边隔在羽姬和八岐中间劝阻:“公主殿下还小,您现在这样会吓到她的!” 羽姬被拽着手臂,嘴唇有些颤抖,以往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染上几分恐慌。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出现,上来还抓住她的胳膊要将她带走。她几乎完全要傻掉了,直到老师挡在她和八岐中间时,八岐大蛇好像才意识到——他的年幼的女儿,似乎是无法接受得了自己父亲开膛吐血的可怖模样的。 他迟疑了片刻,接着却又抓紧了羽姬的手臂,将她硬生生从椅子上拽起来,拎回自己身边。夜刀还想再做阻拦,却听八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走了。” 夕阳余晖沉沉散尽,深紫色夜空零碎布列着几点星光疏影。王都华灯已盛,大小灯牌与全息投影纷纷亮闪着霓虹幻象,将大街小巷映得灯红酒绿,那是人类在试图用科技同自然抗衡。 一道雷光,忽然划破天际,将整座都城照得几乎亮如白昼。屋内几人被这异样的一幕引过去,八岐大蛇话音还未落,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振聋发聩、响彻狭间的轰然雷鸣。 就像是沉睡已久的雄狮,苏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发出怒吼,向全世界昭告它的归来。 变故来得太快,羽姬总觉得那日如同一场噩梦,等她醒来的第二天早晨,她再去须佐之男所囚居的寝宫时,母亲还依旧坐在那里,会抬头对自己和伊邪那羽露出笑容。 可父亲失算了,一个女儿并不能让帝国将军回心转意。他首先是帝国的将军,是平安京民众的保护神,然后才是伊邪那羽姬的母亲。当八岐大蛇以羽姬的性命为要挟、让须佐之男在陌生女孩和自己的女儿中间做出选择时,须佐之男望着羽姬,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可是最后,职责战胜了私情。 第一次地,羽姬哭着求母亲不要离开自己,可须佐之男依旧选择了——将那个和她年岁相仿的女孩子护到身后。 “连你的母亲都留不住。” 望着那缕钻出狭间裂隙的金色雷光,八岐大蛇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刻薄,他冷笑着擦掉唇角血渍,却好像更加急火攻心了一般吐出一口鲜血。那口血喷溅在羽姬的金发末梢,有些甚至沿着脖子流进衣领,她头一次感觉到,原来父亲这般冷漠凉薄的人,血居然也是热的。 “——没用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羽姬才恍然梦醒般回到现实。她匆匆抬腕看了眼手表,好在时间还算充裕,距离天域舰队正式降落还有三十分钟左右,现在赶过去还绰绰有余。 她轻轻地站起,就如同她轻轻地坐下。八俣斩沉沉睡着,满脸的无忧无虑,有时羽姬甚至会羡慕这个从小就和mama朝夕相伴的弟弟。她捞起快整个压在八俣斩身上的伊吹,寻到个相对宽敞又和弟弟离得不远的位置后,才轻轻把肥猫放下去,顺便摸了摸它软滑的皮毛。伊吹眯着眼睛扫了扫尾巴,并没对她的擅自行动感到生气,而是又慢慢盘成个圆饼继续打呼噜了;待屋内的一切都复归平静,羽姬才蹑手蹑脚走出去,小心地关上了房门。 屋外灯火通明,光线充足,对刚从黑暗中来到这里的人来讲甚至有些刺眼。羽姬乍一从卧室里走出来,不得不闭上眼睛,甚至抬手挡在额前才能慢慢适应过来。等她渐渐从眩晕中缓过神,再睁开眼睛,伊邪那羽竟又戴上了假发套,正双手抱着胸倚在旁边等候她了。 “我想了想,觉得不能光让八俣天出风头。”伊邪那羽的语气颇有些耐人寻味,“我跟你去,反正我现在是伊邪那羽姬,丢的是你的脸。” 羽姬闻言,莞尔一笑。她从兜里掏出一枚吊坠,那是她先前从须佐之男手里讨来的,当时伊邪那羽对这种“开小灶”的行为十分不满,多次试图用其他物件跟她交换这枚项链,可惜羽姬对这小首饰喜欢得紧,即便伊邪那羽拿出了诸多诱人条件来交换,都没能骗得过jiejie的慧眼如炬。 她刚准备将项链挂在脖子上,旁边伊邪那羽的目光却刺得她不得不停下了动作。她扭头望去,伊邪那羽撇着嘴,盯着她手中那串蛇衔水晶的吊坠欲言又止。 “哥哥,我现在才是伊邪那羽姬。”他捏着嗓子,对着项链抬了抬下巴,“让我戴一会儿嘛。” 羽姬默默将链子绕至颈后扣上,伊邪那羽见状冷哼一声,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不等jiejie整理完仪容,便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去了。 两个人前后脚离开了寝宫,可与此同时,一坨肥球似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跟在他们后面,一路嗅着二人留下的气味,走向了隐蔽神秘的宫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