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罩我
记得罩我
“上课都几天了，还没缓过神来的都给我收收心。” 下课铃一打，这节语文课就结束了。李济良一边收拾着讲台上的东西一边讲话。 “我不管你是为了教官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那个，还是习惯了晚自习趴桌上睡大觉的那个，现在正式上课了，高中和初中的学习节奏天差地别，你们要认清形势，迅速适应，要是人在课堂魂儿在跑马，一旦让我发现，后果自负。” 然后夹着课本，走到门边，最后叮嘱一句：“下午最后一节课选班委，有意愿的准备准备。” 班主任一走，班里才撒开了欢。 沈听卓回头跟方清阳吐槽，说他是不是点我呢，晚自习睡觉那个。 张越坤“哼”了一声。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嘶！沈听卓你下死手啊？” 沈听卓管打不管埋，根本不理他。 “那那个为了教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是谁啊？” 顶着她好奇宝宝一样的目光，方清阳抿住嘴低下头。王海山在旁边掩饰性地清咳一声。 “到底是谁啊，你俩怎么还打起哑谜了呢？” 方清阳不说话，只戳一戳王海山让他给沈听卓解惑。王海山憋着笑，冲着沈听卓前面空座的粉红书包抬了抬下巴。 “粉红书包”叫李一丹，正是开学头一天用书包占着座儿的女生。说来也巧，他俩也是无意间撞见这大热闹。 军训汇演那天是家校同观，观众席上坐满了家长。毕竟按照当下初升高的难度，自家孩子能考上市一中，也就八九不离十地踏入了本科的大门，而且这又是孩子考进以来的头一次汇演，各家都拖家带口，恨不得七大姑八大姨都喊来。这就导致好几千人的观众席是座无虚席，满满当当。更别提军训汇演结束后，各家一窝蜂地涌上来迎接自己孩子，拥抱的激烈程度堪比欢迎将军凯旋。 不过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方清阳，一个王海山。 方清阳这边据说杨老师过来瞄了一眼，但架不住她看了二十年的这玩意儿，那么多人黑压压一片，也找不到自家闺女，待不住就走人了。而王海山，他压根儿就没跟家里说。 他俩没家长来接，正好又是旗手，器材室的老师就把钥匙给了王海山，让他们把旗子规整规整，自己放进去。 器材室就在cao场前面角落里，前几日下了场雨，把门口的大铁锁淋了个斑驳，锁芯儿好像也沾上了雨水，锈得很，王海山捅进去都有些困难，转动钥匙的时候他俩心惊胆战，生怕断一半在里头。 总算把门打开、旗子放好，王海山拍拍旗杆，向着方清阳：“行，咱走吧？” 方清阳点点头。两个人肩并肩走到门口 忽然一阵嘈杂。 王海山手都摸到门把手了，又生生顿住。他停得猛，方清阳一时不察，轻轻撞上他的后背。 “怎么了？”方清阳蹭蹭鼻子。一股很淡的洗衣粉的味道。 “有人。” “……有人怎么了，咱们又不是贼。”方清阳一脸莫名，自顾自地饶过他去开门。 刚凑近门边，她也顿住了。 她回头看了王海山一眼，对方摊开手作无辜状，一脸“我都跟你说了有人嘛”。 嘈杂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一片混乱。 “我们理解这个这个同学们对教官的……深情厚谊啊——深情厚谊，但是部队上有规定，禁止私留联系方式。” “……写信也是不支持的，他们不能收信，你们还是学生，就好好念书。” “欸欸欸同学，可不敢太激动了啊——我可联系你们班主任了。”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混杂着更为激烈的哭声，捎带着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传来了李济良的声音。 方清阳把门拉开一条缝，借着狭窄的缝隙往外看。在她毫无察觉时，身旁锁住的铁门上轻轻压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方清阳不矮，但王海山仍能在和她保持距离的境况下，在她身后与她共享这一寸天光。 两个脑袋就这么一上一下地看起了热闹。 “行了，别哭了。” 听得出来，李济良已经在克制自己的脾气了，但开闸的洪水不是说收就收的。李一丹居然还伸手去拽人家小教官的衣服，当着人家班长的面儿，小教官躲也不敢躲，应也不能应，几个大男人和女同学就僵在那里，听着李一丹“你不知道，我们教官……”呜呜噜噜地抽噎。 再过一会儿，李一丹的家长也赶来了，七嘴八舌地又骂又吵，场面别提多混乱了。 王海山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沉沉的笑声穿透胸腔，吓得方清阳一哆嗦。她带点儿恼怒地回头瞧他，却不妨又擦过他胸口。 还是那股洗衣粉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方清阳想，不厚重又清亮。她“唔”了一声，躲开点儿距离。怪不得刚刚一直萦绕在身侧，她竟丝毫都没有察觉。 方清阳抬起脸来，瞪了他一眼。 啊，好像瞪得也没什么道理，毕竟王海山和她还隔了距离，也是她自己回身太猛撞上了。不过方清阳决定不纠结，瞪了就是瞪了，反正都怪他。 被莫名迁怒，王海山也不恼，他抱歉地笑了笑，伸出手按住她的小脑袋，轻轻转了过去。 “别看我，看热闹。” 当然这些王海山是决计不会告诉沈听卓的，不过就单纯的场景还原就足够让沈听卓笑到崩溃了。 她笑得太激烈，导致自己差点撅过去，张越坤眼疾手快，皱着眉头扶了她一把。 “悠着点儿吧你。” 沈听卓可顾不得他，她还带着笑腔呢，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跟方清阳说话。 “原来这么丢人的事儿是她干的啊。你不知道这人军训的时候有多耀武扬威，到处炫耀自己中考成绩，”她回头看了一眼，又凑近一点：“她可在背后说了你不少坏话，就好像没有你她就能考第一一样。她还说你能去当护旗手也是沾了你妈的光，说你是关系户。笑死，那王海山是什么？也是关系户？” “行了，”方清阳皱皱眉，把她脸推开：“快上课了，别贫了。” 沈听卓嘟嘟囔囔地转过去，又想起什么似的凑回来：“欸羊崽儿，你选班委不选？李一丹可是要选班长，胜券在握呢，拉票都拉到我俩这儿来了。” 方清阳摇了摇头，没搭腔。沈听卓才不太甘心地转过头去。 直到打了预备铃，方清阳都没有再说话，她只是无意识地摆弄着手上的笔，按进去，再弹出来。看着圆珠笔在桌面上一蹦一跳、一蹦一跳地发呆。 “行啦——”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按住受尽折磨的笔：“别折腾它了。” 王海山很认真地看着她，说：“你要是想去选就去。不然这事儿你每到晚上临睡前想起来，都跟只小猫在挠你心窝子一样，一闭眼就吊得慌。我受过，难受着呢。” 方清阳抿着唇，脸颊鼓起一小块，垂着眼睛。 她其实很想试一试。在开学第一天时，她就下定决心想在高中新生活里尝试一下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经历，竞选班委也是其中之一。但方才沈听卓的话让她犹豫了。 “别想了，这事儿，想太多没用。” “真要想——就想我是你同桌，你要是当了班委，那我不就是方清阳的关系户了吗，在班里不得耀武扬威横着走？”他微微弯起唇角：“我乐意当关系户。” 最后一节班会，李济良站在讲台后。 “老规矩，竞选人上台演讲，然后民主投票，票高者即当选。” 他拍拍手：“那就开始吧，自己上。” 李一丹“腾”地从自己位置上弹起来，手里抱着一大摞证书奖状，雄赳赳气昂昂地跨上讲台。 “小羊儿，你去不去啊？”沈听卓急吼吼回头，还没完全转过去，就被张越坤一把薅了回来。 “你又不选，有这个闲心不如cao心cao心我。我一会儿还上去选呢。” 沈听卓白他一眼，说大哥，你这还用问吗，选班长、学习好，还是个男的，这不是在这职位上叠buff吗。 方清阳始终低着头。忽然，她戳了一下王海山。 “……你选不选啊？” 王海山很是无奈，小姑娘怎么还给自个儿找竞争对手呢。 “记好喽，怕的时候也别拉伙儿。” “我不去，不乐意干这个。” “哦。”他听见方清阳闷闷地应了一声。 李一丹斗志昂扬地演讲结束，下面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有这待遇全仰仗她军训期间到处碎嘴攒下来的超差人缘。 紧接着，张越坤上去了，掌声就较前真心实意多了。很快，又有几位接连上去竞选。 方清阳握着笔的手泛白，血色挤在指甲边缘一点儿，跟她的脸色不相上下。 “还有没有要上来的？没有的话我们就开始投票了。” 王海山轻轻皱起眉头，看着依旧低着头、手指和笔打架的方清阳。 “行，那咱们——” “老师！” 李济良抬头，全班齐齐回首，望向声音来处—— 王海山高举着一只手，另一只手轻轻一把把方清阳推出去。 “这儿还有个想试试的。” 方清阳站在桌旁，愣愣地看着他。 王海山笑了。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就当是别让我下不来台。” “快去吧。” 王海山看着讲台上的姑娘，她说自己竞选的是学委。还是退了一步，他想。虽然不知是为了避张越坤锋芒还是依旧顾虑重重，但仍称得上勇敢。 哪怕是被他临阵推一把，她站上讲台时也是流畅得不急不缓，温柔、坚定与真诚，听她说话时仿佛一颗心剖开，天地沉静，万千事物都侧耳听她娓娓道来。 王海山看得出了神，直到掌声响起才恍然惊醒。 前面坐了那么多人，他却只瞧见一个人影，略带急切地走过来。 方清阳站定，低一点头看着王海山，呼吸有些急促，眼睛却乌亮亮又湿漉漉的，贝齿轻轻蹭着下唇一点软rou。 王海山笑了，伸出手去拽住她的袖子，拉她坐下。 “以后记得罩我，小学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