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试探

    茨木被押上车，所幸没被罩上什么黑头套、蒙眼布之类的东西。

    不过他确信当下的气氛确实是酒吞绑架了他。

    一路上，茨木偷偷瞟着身旁并坐的人，视线扫过棱角分明的轮廓，流连于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突起的喉结，这些全然是他亲手捏塑的模样。

    酒吞自始至终目视前方，故意不与那灼热却不自知的金瞳对视。

    过不多时，茨木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这一回朝着酒吞搁在膝盖上的手背摸了上去。

    凌厉的目光霎时扫下来，车里的气氛瞬间坠入冰窖。可这股冷冽的戾气旋即又收了回去，酒吞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并没有妨碍茨木挑衅似的试探。

    摸在指腹下的皮肤有种难以表述的质感——温热，弹性，甚至有着与人类肤质相似的柔软，但它又像最紧密的金丝编成的软甲，毫末之间寻不到一点破绽。

    茨木悄无声息地释放出自己的深渊，朝指腹摸着的地方探进去，眼前展现的构造令他这初创者也叹为观止。

    他不觉抿着嘴偷笑了一下。却不料，转瞬即逝的笑容被自始至终用余光观察他的男人捉了个正着。

    “被本大爷劫持你还挺开心？”酒吞的声线压在他耳廓上方颤动。

    茨木浑身一个激灵。一千多年了，这种近距离的低语还是头一回。

    驾驶座上的壮汉目不转睛地扶着方向盘，山童被带到了后面的车里，此刻没有任何人会打搅酒吞。他反手穿进茨木五指之间，随即欺身上来，径直将茨木压倒在椅背上。

    幽紫曈眸中的视线锁住了那双在诧异中微颤的金色眼睛，酒吞的唇也朝茨木唇上覆去——堪堪隔了半寸的时候，他却停住了。

    “怎么，不躲？”响起的话音三分愕然七分明了。

    垂眸暗忖片刻，他钳住茨木的手忽然抵着掌心摩挲起来。

    茨木只能由着他回敬般重重地撩弄，掌心一路痒到了心里，他的呼吸也在慢慢变得急促。

    酒吞的脸孔自始至终与他只隔半寸，这些短促的鼻息无法掩藏，尽数扑在了随时像要吻下来的唇上。

    茨木潮红的脸颊几乎要被蒸熟了。

    从前至今，他竟第一天知道他的鬼王试探他的路数可以如此刁钻。

    “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本大爷？”

    酒吞的吐息撩弄在他唇上，茨木终于把持不住，挺起身子仰头深吻上去。被干涸柔软的嘴唇骤然贴住，酒吞浑身僵直了一瞬。

    他缓缓地、试探地吮吸起那对过分热情的唇瓣，唇缝里渗出来的津液散发着人类的体香，也濡湿了干涸的地方，使之更加柔滑缱绻，令人住不了口。

    被吻得渐渐瘫坐在椅上，茨木胯间的地方挺硬得狼狈不堪。

    酒吞自不可能发现不了，却没多说什么，或许是他自己相同的部位也在极为隐忍地克制着。

    车在这时却开始减速，茨木一瞥窗外，发现他早些时候想要摸探的院子正赫然出现在眼前。

    “忍一会儿，晚上陪你玩。”酒吞不舍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随手理了一下前襟。

    他见茨木仍呆坐着不动，一副还没回过神来的狼狈，于是也伸手替他扯平了被蹂躏得遍布褶皱的领口。

    车门外的风倒灌进来，茨木冒着蒸汽的脑袋这才稍稍冷却下来。

    “你……不跟我回家？”他忽然意识到酒吞的意思，直勾勾望着他的眼睛问道。

    紫眸里一瞬的迷茫告诉茨木，酒吞还没回想起他们的“家”。但被茨木盯得心头一软，他口中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只低声解释说：

    “先跟本大爷在这儿住一阵。”

    茨木跟在酒吞身后，被一群壮汉簇拥着走进了那栋和室陈设的别墅。

    直到看见此行的终点，他才明白了酒吞为什么会那么说，以及自己被“截胡”到这里的真正用意。

    走廊尽头的一间屋中，此刻横躺着几个人。他们周身被锐器砍得血rou模糊，仅靠脖子里嵌进的魂钉维持着不死的状态。

    这些身体里住的早就不是人类生魂，却也并非恶化成的黑色炼魂，而是努力占住这些躯壳的暗红色鬼灵。

    “生魂化成恶灵，本来算不得真正的炼魂也并非不能逆转，可是吃过别的炼魂就是另一种情况，只能先除掉，把rou身留下来用。”酒吞瞥见茨木面上一闪而过的讶异，对他解释说。

    他同时命令手下拎来了几只玻璃罐子。

    罐身上贴着散发出血海气息的红色符纸，在这些符文的拘禁下，罐子里面的黑色魂体挣扎却不得出。

    酒吞将它们如数交给茨木，没说要做什么，事实上他也不确定自己的用意——对手的魂魄如果是吃过同类的炼魂，冥界领主会将他们直接打散，夺来身体给自己麾下的鬼灵驱使，可总有一个念头在提醒他：留下几个带给那个叫“茨木”的人——于是他照做了。

    茨木接过这些罐子，果然想到了重要的事。

    他从身上掏出一片仿真人皮剪成的葫芦状契符，酒吞瞥见那上面还画着一道rou眼不可见的符文，竟是自己的笔迹。

    契符闪过一道银紫的光，一只身形庞大却布满伤痕的地狱犬出现在酒吞面前。

    茨木的魂体从额间现出一对赤红色的妖角，人类青年修长的手掌也涨出数倍于自己的虚形——他的魂魄俨然是一只强大的鬼灵。茨木打开罐子，鬼掌燃起明亮的黑焰，精准地掐住妄图逃脱的恶灵的命脉，全然不给它挣扎的机会。

    酒吞观察着这一幕，眼中尽是衡量猛兽力量般的冷峻神色，却也欣赏得直白。

    黑色的炼魂被茨木掐着脖子，像只拔光了毛的鸡仔，徒然挣扎了几下便被送到了地狱犬面前。

    茨木伸出鬼手摸了摸这只冥兽的头，轻声说了句“多吃点”。就在他放手的瞬间，本来虚弱的地狱犬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跃起半身并亮出寒光毕露的利齿，一口咬断了恶灵的背脊将它吸溜着咽下肚去。

    跟随的几个大男人吓得缩了缩脖子——虽说躯壳之下都是跟鬼葫芦熟识的鬼灵，可他们毕竟头一回亲眼目睹地狱犬猎食的凶狠。

    好在这凶狠只是一瞬间，鬼葫芦旋即趴回地上，魂体深处涌出一阵紫色的光晕，体表的伤痕竟瞬间愈合了小半。

    它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径直锁定了酒吞的身影。

    鬼葫芦摇着尾巴飞扑上去，哪知扯疼了后背的伤口，“嗷呜”一声痛叫又哀怨地摔回到地上。

    “别乱动！”酒吞下意识地蹲下去扶它，一并冒出这句，口气俨然是在告诫自己的宠物。

    他愣了愣神，目光从鬼葫芦游走到茨木身上又扫回来，一时间，熟悉得离奇的破碎画面闪现在眼前。

    “本大爷头有点痛，这些人你看着办。”他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下意识地朝茨木丢下一句话。

    茨木怔怔望着酒吞转身的背影，满脑子却开始怀疑自己那个“被失忆的鬼王强行劫持”的处境判断——虽说来的这一路上，把他架上车的和下车后监管他的鬼灵都在朝他挤眉弄眼，可酒吞的态度自始至终还算一致。

    怎么大费周章地到了这里，酒吞却因为一个“头痛”的理由便如此潦草地把重要的场合丢给了他？

    茨木隐约意识到什么——酒吞的潜意识好像从未沉眠，也并没有忘记至关重要的事。

    茨木将目光转向躺着的那几个本该气绝的人，他努力让自己切换到酒吞的视角，以此领悟他需要自己的所在。

    想来酒吞替麾下鬼灵“捡”身体的时候，多半会选那些直接打散魂魄的全尸，这样的尸体甚至还没来得及停止心跳，严格来说并不能算作死人。他知道冥界领主绝不会轻率地动用扼止死亡的权力，从前救自己不说，他那天在古墓救近藤、鬼差和本已魂飞魄散的阴兵，事后看来也都颇有用意。

    那么，这些本该在斗殴中死掉的黑帮成员呢？

    一个还没脱下帽衫的女人从门外经过，茨木以灵视看去，认出皮囊下的鬼灵是高女，从前大江山的一员悍将。她卷起的袖口下，刺满纹绣的花臂被锐器划了一道深长的口子。然而鬼灵不比人类娇弱，她只皱着眉头拧开了一瓶烧酒朝伤口上倒，然而这种方式对人类身体的愈合收效甚微。

    茨木猛然明白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鬼灵们需要拥有真正比肩从前的rou身。

    酒吞拥有着不比常人的钢铁之躯，自然也不希望他麾下的鬼灵被困在普通人类过于脆弱的躯壳里。茨木虽不知道他完整的计划，但他明白此刻的自己是至关重要的一环。酒吞自始至终记得茨木是他不可或缺的搭档，他的计划里始终有他，所以邀请也好劫持也罢，不论用何种手法他都要让茨木在第一时间回到自己身边。

    深渊泛起诡谲的色彩，悄然蔓延在整间房中。色彩的微粒悬浮于虚空，无孔不入地渗透在挣扎不肯咽气的rou身里面。

    几声痛叫响起来，茨木将手掌悬在他们额头上方，干脆地遏止了传递痛苦的神经元电流。

    感官封印，挣扎停息，疯狂的异变与演化却仍在继续……

    约摸过了两个多小时，耗尽精神、瘫坐在墙角的茨木听见房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了动静，是一串他再熟悉不过的铃响。

    一头红发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他面前，酒吞朝他伸出了手。

    近在咫尺的皮革袖口里隐约泛着一道暖金的光泽，茨木看得真切。当他的鬼王将他拉起来的时候，那道光泽动了动，一如往日簌簌颤响。

    只是不知为何，信物的铃响传进眼前人的耳中，他眼底却仍像失落一隅，散布着一片苦楚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