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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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鹫再怎么随性散漫,也不会拒绝自己这位义父兼庄主之人的要求,他遗憾感叹着“义父居然不要我帮忙”,示意杨善与符申跟上这位庄主,随后满脸憾色地先行离场。鬼面人扫了立在原地的两人一眼,沉声道了句“跟上”,便转身兀自走在了前面。 他身上有股让杨善极为陌生的气场,而且突然跑来找他们俩办事?两个刚加入没多久的新人能做什么呢,无论怎么想,似乎都只有一个解释最合理,那就是杨善的身份被发现了,但如今这状况,他们肯定不能自露马脚,在明确得知暴露以前只能见招拆招。眼看暂时是无法开koujiao流了,杨善默默与符申交换了一个眼神,率先跟了上去。 _ 苍鹫山庄之外的某处野林中,三个矫健的人影正穿过丛丛杂草灌木,往更深处逐渐进发,仔细看去,便能发现其中一人甚至还坐着轮椅,但行动起来却如履平地、毫无阻碍——正是沿着杨善留下的香引气味一路寻来的无情陶甘与叶怀瑾三人。 “你说金梅瓶已经在苍鹫庄了,此话当真?”叶怀瑾向无情问道。 “虽暂无实证,但千真万确,只要到了那里就能一探究竟了,也请叶兄相信我的推断。”无情认认真真拱手回道。 叶怀瑾点了点头,视线已经落在了一旁的树干上,那里不知是沾染了什么东西,吸引了不少小虫子聚集其上,让人止不住的头皮发麻,而细细观察,还能发现这些虫子似乎都是同一种,小而黑亮,至于别的虫子乃至最常见的蚂蚁,却是一只也无。 叶怀瑾就这么盯着虫群看了一会儿,随后道了声“先行一步”,就这么飞快离去,消失在了无情与陶甘的视野里。 “他一定是发现什么了,但每次都不与我们说……”陶甘不甘鼓了鼓嘴,“难道我们帮不上忙吗?” “可能只是习惯了独行而已,反正大伙儿的目的地都是一样,总能再遇到的。何况这样也算是他在暗、我们在明,双重保障应该会更好吧。”无情温声说着,视线也扫过那一片密密麻麻,稍一思索后便推着轮椅继续向前,“走吧,我俩也不能落后了。” _ 鬼面人带着符申与杨善来到的地方居然是一座牢狱,关押着许多孩子的牢狱。数十个孩子被分关在三个只有正常卧房一半大小的牢房内,狭小拥挤,但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那些孩子各个看起来神色平静,不吵不闹地站在属于自己的一块小小地方,互相之间没有交流也没有情绪,当三人踏着楼梯进来时,所有孩子一齐转头看过来的场景荒诞而又诡异,他们仿佛是误入了某种怪诞集会的正常人,气氛已经不仅仅是用格格不入可以形容。 “这些都是我们未来的杀手,不过坯子是好是坏还无法得知,你们今天就帮山庄挑一挑,看看哪个比较有天赋?”鬼面人随手一指,示意守卫打开其中一道牢门,“就从这里面选吧,挑你们认为最有可能成才的那个。” 他这是想试探什么,二人的武功?对此事的态度?亦或是别的什么?但现下不是容他们细想的时候,任何疏漏都可能导致暴露进而功亏一篑,两人在鬼面人的注视下前后分别进入牢房,牢门从始至终未关,屋内的孩子却宛如一件件物品,不跑也不乱动,静静等待他们审阅。 约莫半个时辰后,鬼面人似乎是终于满意,大手一挥放他们离开,两人得以走出那令人窒息的牢房与院落。现在于他们而言,唯一能去也唯一安心的地方就是两人暂住的小屋,他们径直回到屋里,房门关严,却是各自坐在椅子上久久无言。 方才看到的场景虽然没有血也没有尸骨,但某种意义上却比地狱还要荒谬恐怖,符申揉着额头露出个苦笑,终于开口道:“能把那么多小孩儿变成那样,恐怕还是那招催眠吧?他这一下是否算是证实了赤子山庄就是苍鹫庄的一个分部呢。” 杨善咬着唇低头沉思,眉头已是紧紧蹙起,符申轻叹了一句“别咬破了”,顺着习惯就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那人的唇瓣示意他放松,这是多年前就养成的习惯,他下意识做了之后才想起该保持些距离,杨善抬起双眸瞄他一眼,他讪讪把手放下,对方却只嗯了一声,随后问他道:“苍鹫庄去风镇抢小孩一事,是发生在围剿以后吗?” “对,那会儿我大概八九岁吧,阿善长我三岁,也就是那事情发生后的一两年。”符申轻声回答,同时也明白了杨善问此话的用意,“他在那事发生前消失,事后又飞快重现,且打着的已经是苍鹫庄的旗号,之后隐忍这么多年,可能也是在暗中活跃,如今搞出了赤子山庄,又借着绝情谷的名义到处滋事……” 杨善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已经认清了现实,不会再拿那人当做小时候那个和蔼可亲的师父看待了。他接下符申的话,心情复杂地承认道:“他背叛了,假死是蓄意为之……而且光是那些小孩的事,就足以让苍鹫庄成为人人喊打的新魔教了。” 符申沉默了一下,却是在思索另一件事了:“……如此说来,当初的绝情谷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会被称作魔教?修习邪功、为祸江湖……几乎所有卷宗上都只说绝情谷很猖獗,却没有哪一个详细说过他们到底干了什么。” 他说着,将求解的目光朝杨善投去,对方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回道:“你都说了邪功了……” “所以是控制了他人作恶?那到底做了哪些恶呢,或者是还有别的?说实话,一开始我没细想,我相信大部分人也都是这样——卷宗里这么写,便这么认为了。但和你、还有陶甘他们相遇相处后,我察觉不出哪里有像魔教的地方,这时再往回看,就怎么也想不通绝情谷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成为众矢之的了。” 他真诚望着杨善,打量他的神色后小心猜道:“莫非,阿善你也不清楚么?” 杨善一时语塞,绝情谷是魔教,这是他从小到大就被告知的、顺理成章的事情,作为一直待在谷里的少主,他从未想过这魔教二字的背后还有可以质疑出处的余地。 “……反正肯定是做了什么,只是围剿后就停了而已。”他干巴巴解释着,符申点点头,一双眼温润沉稳,温温柔柔望着他,并没有追问的意思,他却莫名有种百口莫辩的错觉,仿佛这魔教头衔是一个浪得的虚名。 “休息吧,不重要了,明天该如何继续应对苍鹫才是重中之重。”符申温声说着,他自也明白,两人又对可能的情况做了讨论,便躺下休息了,然而第二天,玄鹫和鬼面人还未来,倒是叶怀瑾先到了。 这回他穿着夜行衣,神态也有些疲惫,看起来是真的费了番功夫才得以进来,而一进屋,便什么都不解释,只找杨善说有事要单独与他谈。 他的神色格外严肃,符申猜想是很重要的正事,二话不说便让出了屋子,提着剑去了外头,顺便给两人望风,而杨善狐疑瞧着叶怀瑾,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就听对方兀自给他丢下了一个惊天大雷。 “其实绝情谷并不是真正的魔教,老主人,还有谷里的大家,一直以来都是被冤枉的。” 杨善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不然怎么连叶怀瑾都来否认他们自己的魔教身份了?他嘴唇微动,嗫嚅了几下,想说什么又因为太过冲击而不知从何开始说,而向来不卑不亢的叶怀瑾却已经低着头,单膝跪了下来。 “我知道,老主人和我,还有阿嬷,一直以来都告诉你我们确实是魔教,确实曾经作恶多端,但其实真相并非如此,如同现在一样,有人伪装成了绝情谷四处作恶,连八大门派也被蒙骗,而我们没能、也没来得及自证清白,便惨遭围剿、蒙冤灭门。”他沉声说着,与以往淡然情绪不同,一字一句都似在泣血。 “……那又为何要欺骗我,告诉我与真相截然相反的‘事实’?”杨善沉默半晌后冷声问着,声音却是抖的。 “因为老主人认为,绝情谷苟延残喘、仅剩几人,已经无力找到真相与真凶,与其让下一代的你和陶甘沉溺于含冤不得报的痛苦不甘中,他宁可你们就当个纯粹的恶人——毕竟从之前的经验来看,坏人可比当好人自在多了,好人只会受伤,坏人却能不受世俗道德的束缚,自在开心的活着……” 他抬起头,深深看了杨善一眼,“听起来或许有些荒谬,但这就是老主人的真实想法,既然外界都认为我们是魔教,那干脆就以魔教自居好了。而我与阿嬷,自然是以老主人的命令为优先。” “然后呢,现在却又告诉我?” “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少主现在的模样,其实早已违背老主人的初衷了,他希望你们自在不受束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然而少主仍是被复仇所困,虽然并不是对着真凶,而是对着八大门派……” 几近灭门之仇,而且是自己亲身所经历,如何不报。杨善扯了扯嘴角,他的情绪因为过度震惊而陷入了短暂的麻木,但此刻却仍是因为他父亲的天真想法而感到想笑——但这么一看,怀抱如此想法的父亲确实很不魔教,倒也与事实意外符合。 但他还是有不解的地方。“既然不想我复仇,那他为何在三年前将奇书交给我?” “这、少主也知道,那时老主人病情突然加重了,他担心自己不日就要离去,所以才将少主唤回来,把奇书正式相传——那本来就是属于绝情谷、属于少主的东西,不管有没有魔教报仇这些的事儿,都是不会变的。” 是他擅自理解错了么?所以叶怀瑾才三番五次劝阻他,但因为父亲的命令,所以始终无法直言相告,而父亲近几年的身体每况愈下,只得终日躺着,自己也一直忙忙碌碌,父子间许久都没有过深入交流…… “那第二呢?” “……第二是,如今,在下认为,或许当年陷害绝情谷之人已经找到了。”叶怀瑾缓缓说着,杨善没来由的觉得他仍是有所隐瞒,但一想到鬼面人,他的呼吸一窒——无论如何,这一点对方说对了,按照现下他所了解到的情况,与叶怀瑾所述的相结合,那么羊天朋,就是那个不仅仅背叛了绝情谷,而且还欺骗了所有人,让绝情谷含冤的罪魁祸首。 他面无表情睨了对方一眼,反问道:“信口雌黄谁都会,叶怀瑾,请你告诉我,你方才说的那些,含冤也好谎言也罢,可有任何证据?” 那人将头埋下,抱拳回道:“此事时间久远,且大多只为切身经历,在下无以为证。只是怀瑾没有理由做出这种谎言,这么多年下来了,在下也从未做过对绝情谷不利之事,少主若还愿意信我,就请相信我此刻所述的一切。” 杨善心情复杂盯着他,最终深深吸了口气,闭眼叹道:“我信。而且你所说的真凶,我大概也知道了——这地方的庄主,对么?” 见对方点头,他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到目前最重要的事上,继续说道:“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包括他的姓名还有真正身份,不过在那之前,麻烦你先告诉我,为何你会认为真凶是他,肯定不止金梅瓶这个导火索如此简单吧?” …… 房间门被打开,符申立刻转头一望,却只见杨善一人站在了门口,他神色看似平静,符申却敏锐觉得有些微妙,直觉告诉他,杨善有哪里不太对劲。 “叶兄人呢?他与你说什么了?”他迎上去问道,杨善轻声回了句“埋伏起来了”,目光却是直勾勾地直盯着他瞧。这肯定是发生什么了,符申刚想再问,却被一把勾住脖颈带进了屋里,门被从里面关上了,他被压在门板上,胸口一片温热,却是杨善将脑袋埋在了他的怀里。 而他在最初的愕然过后,发现怀里人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哭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