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起先萧逸并不觉得琵琶声诡异，凉州毗邻西域诸国，胡人好乐舞，琵琶声似乎和每晚的更漏声一样寻常。直到乐声逐渐低沉，他眼前罩着一片黑雾，雾气几乎瞬间侵占了他的视线，一丝光影也无，他心道不妙，想回身牵住谢龄，却脚底灌铁，竟是动弹不得。 “谢龄！” 没有回应。 一瞬间，他便冷静下来。在京城的这两年，远不如在凉州时危机四伏，浴血杀敌是家常便饭。他并非茹毛饮血之人，只是对于这样的环境有着天然的适应能力。萧逸索性闭上眼睛，将呼吸声压到最低。 “叮！” 他将手臂举起，朝着发出响动的方向射出一道暗箭。 破空之声与碎瓷声一同响起，视线骤然清明，只是周遭环境幽静，还伴有春蚕食叶似的翻书声，已然不在禅房之中。 “临幽？我竟不知阿龄有如此出世之意。”萧逸睁开眼睛，却见谢龄身侧立着一男子，眉目疏朗，嘴角带笑，虽然看着随意闲适，周身却有不容忽视的非凡气度。 萧逸凝神片刻，他从未见过此人，皇家宗族又在本朝讳莫如深，不过从服装制式中，看谢龄身侧之人，应是先太子，讳照。 只是谢氏兄妹却仿佛看不到他，谢龄径自将“幽”字划去，提腕写—— 萧逸与他们隔着一段距离，谢龄所写，他看不真切，只是先太子的面色骤然凝重，久久不语。 “阿兄，少傅说……”萧逸走上前去，原来是谢龄将“幽”替换成“攸”。 并非有出世之意，而是在点明先太子处境艰难，正值风浪关口。 先太子打断她，叹息道：“阿龄，你还小。少傅虽有教导之责，却也不能僭越君臣之礼，他是东宫的人，不能去做司天监的事。” 萧逸蹙眉，来京两年，他对中朝之时所知并不多，更遑论先皇时期，故而此番谢氏兄妹所指之事，他从无耳闻。不过倒是可以窥见，谢氏兄妹似乎感情甚笃。 “阿兄、阿龄。”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谢龄这么叫一个人。 我以后也叫你阿龄。萧逸有些吃味地想。 先太子转身欲走，谢龄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袖子道：“阿兄，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前者是禁军统领，切勿和他交往过密，让父皇徒生疑心；后者……父皇病重，万不可……” “住口！”先太子神色一变，“休要胡言！” 萧逸下意识挡在谢龄身前，又扭头看看她，只见谢龄眼角绯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心思澄澈，却并非愚笨，对先太子一番劝谏，竟是被严声驳斥了。 先皇时期，陆沉曾为禁军统领，且与先太子交往甚密，若无差错，此处则是陆沉。 萧逸刚回京时去过几次兰台，翻阅过先皇的起居注。先皇病重时太子监国，只有月余，后来便是东宫巫蛊案。 那此刻应当是，十五岁的谢龄。 萧逸蹲下身，将食指蜷起来，用指节揩了下谢龄眼角的泪珠。 “别哭了。”在一瞬间，他的手就化作虚空，而后又骤然陷入混沌。视线再次清明时，已然恢复如初。 萧逸推开房门，只见一片猩红狐皮毡帘自房梁垂下，拖地半尺有余，将房间分隔开来。 现下与方才的感觉不同，若方才是他误入幻境，此刻应当已经脱离出来了。 那谢龄在这里。 思及此，他竟生出几分期待。毡帘有些泛湿，一夜过后，摸上去还是冷潮的。 毡帘之后的空气又湿又热，混着若有若无的腥气，蒸得人发汗。萧逸下半张脸绷得很紧，肌rou还在抽动，像是过度控制着什么。 他方才摸上去便心如明镜，这毡帘本应该铺在床榻之上。 谢龄一只手撩开床幔，看清来人后，笑道：“你怎么来了，是知道我头疼吗？” 谢龄身着中衣，看起来刚醒不久，但萧逸却看到她脖颈处烧红的皮肤，还有一双被泪水洗濯过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