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试探与偷家

    “先说一下关于地缚灵的解咒方式吧。”土御门瑛树说，“如果你没有立刻转世离开的打算——”

    “——没有。”萩原果断地回答。

    “——那就要使用‘置换束缚中的概念’的手段。”阴阳师袖着手，“地缚灵存在的本身必然缠绕束缚，你永远都无法摆脱‘被困住’这个本质。但这个概念可以偷换。”

    “我们都对阴阳师的东西一无所知。”松田的眼神锐利，“你可以跳过这些内容。”

    “……看来你们生前关系还不错？”土御门有些惊讶地说，“唔，简单来说，你可以选择被这个地方困住，也可以选择别的地方——譬如，你还有家人活着吗？你可以选择，将自己的活动范围改变为你的家人所认定的‘家’。”

    ——家人。

    ……比如，千速姐？

    萩原研二不可避免地怔住。

    是千速姐……或者别人也无所谓。

    他能想到的只是、想要离开这间公寓。

    哪怕只有一瞬间，他想感受太阳洒落到自己头上——哪怕感受不到温暖也无所谓，他想仰起头，看向头顶的天光。

    但他眨了眨眼。

    “——如果我选择小理呢？”他问，“这是不是意味着小理的家在这里，我就……还是永远出不去？”

    土御门瑛树微笑起来。

    他轻声细语的样子在幽灵们眼中突然变得格外可憎：“如果是的话，你要拒绝吗？理君向我请求帮助的时候，他说你有时候会望着窗外发呆——他猜你一定很想出去。”

    萩原没立刻出声。

    ＊

    喜欢猫屋敷理，本质上，是一个别无选择的结果。

    他被困在这一方狭窄的天地。他寂寞而孤独地度过了自己甚至已经无法计算时日的那么漫长的一段时间。

    ……能看到他的人，能和他交流的人。

    ——当然，小理确实很可爱。做出这个选择并不糟糕，他也在享受这个选择带来的愉快的地方。

    但同时，他并不喜欢这处公寓本身。这是他死亡的地点，是他在放松等待的瞬间又迎来死亡倒计时的那个位置。人如果可以活下来，没有谁会本能地放弃求生的机会。

    ——但如果脱离这里的代价，意味着永远地离开猫屋敷理的话……

    萩原研二不傻。他知道自己如果更换一个位置，未来就不会再有太多和猫屋敷理见面的机会。

    现在甚至不理解自己的情感的猫屋敷理自然也会就此远离他。

    ……这不是个糟糕的选择，对吗？因为这段单方面的依赖和情感的萌动，本就是在困境下诞生的、别无选择的东西。

    ……要放手吗？

    ——又或者说，他还能放手吗？

    ＊

    他在短短的一瞬间思考了很多。

    “如果以后小理搬家——”

    土御门瑛树笑了一声。

    “‘地缚’的束缚是概念上的定义。他认定的‘家’在哪里，你就可以在哪里活动。”

    ——那也不错。

    萩原想。

    ——之后……想办法鼓动小理搬家好了。

    “那就把我困在小理身边吧。”他平静地说。

    土御门瑛树注视了他片刻，然后又侧过头看剩下的两个幽灵。

    “那你们呢？”

    “——什么我们？”松田反问。

    他很清楚刚才阴阳师的提问对萩原研二而言代表着什么，所以他这会儿看对方的眼神中也多了少许警惕和审视。

    土御门瑛树平静道：“三位当中应该有一位是降谷君的同僚。公安部的警察？我之前提供的工作证足以满足你们外出的需求。如果你们和理君保持关系是为了利用他出门，那么现在可以不用这么做了。”

    诸伏景光：“……”

    他冷静地回答：“你在诱导我们离开阿理。为什么？”

    “这算是诱导吗？”土御门瑛树轻声问，“如果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选择放弃理君，那么你们就没有资格留在他身边。”

    在这个瞬间，萩原研二突然反应过来。

    “——你之前和小理说你九月份也搬到东京了。”他思路清晰地说，“——小理说他mama让他快点找个男朋友。但你们应该都很清楚他的性格并不容易正常地和人类来往——你是——”

    土御门瑛树坦率地回答：“啊，是。原本彩菜夫人所说的是我。理君在那件事之后不再能控制自己的妖怪本能。他这次来东京，应该要有人看顾……考虑到他发情期时会遭受的痛苦，我原本是打算之后来找他，承担这部分责任的。”

    他说完这句话，又微笑了一声：“不用对我有敌意。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理君，对他没有这方面的感情。但理君为了人类贡献出自己的力量，我希望能帮到他。原本我应该赶在开学后遇到的第一个春天之前到的。但警察厅的文书手续太慢，我拖延了几天，然后彩菜夫人告知我情况或许有变化，让我不需要急着来找理君。”

    他说到这里，连松田阵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为我们提供自由的选择……你在试探理身边的我们值不值得留下。”

    “差不多是这样……不过也确实超乎我的想象了。我还以为理君只和其中一个幽灵维持了关系。”土御门瑛树摸了摸鼻子，“但你们——”

    “很明显吗？”

    “咳。”在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年轻的阴阳师终于带上了点普通人会有的感觉，他有些羞赧地挠挠脸，“你们身上都有理君的味道，这是保持亲密接触后才会有的感觉——并不是气味，而是力量的某种偏向性。理君的力量是‘正’，是‘破邪’。所以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

    “啊顺带一提。萩原君——对吧？你刚刚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虽然理君自己不记得了。但他认定的‘家’的概念，是他想要保护的，所有人类存在的地方。”

    在萩原研二有些怔愣的眼神中，阴阳师露出一个温和的、真心的微笑。

    “——所以，你选择了‘理君’，就意味着在人类世界中，你重获了自由。”

    “——不过也不要因为自由了就随便抛弃理君哦。他刚才出门的时候居然会有点想留下来……以前理君从没有这么依恋过除开彩菜夫人之外的任何人。哪怕我只是视理君为重要的友人，都要开始觉得吃醋了啊。”

    ＊

    高层公寓中的土御门瑛树在和幽灵们交流。

    猫屋敷理对他们在说的话题一无所知。他下楼去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一根冰棍，然后有些寂寞地一个人坐在了公园的秋千上。

    虽然是周末，但今天公园里甚至没有多少小孩子。叽叽喳喳叫的飞鸟从旁边掠过，似乎是察觉到了猫屋敷理属于猫的特质，也会谨慎地绕开。

    猫屋敷理有些气闷地在地上蹬了一脚，让秋千前后摇晃起来。

    ——为什么要避开他呢。

    瑛树也是……以前明明大家可以一起玩的，有什么秘密也会好好交换——

    研二、阵平和景光不是他的恋人吗？为什么也不挽留他呢？

    ……明明昨天晚上还信誓旦旦地说就算降谷不在，他们也不会丢下他的。

    猫屋敷理其实应该更习惯这种一个人的感觉。记忆中，小时候他总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头顶上的哥哥jiejie不被允许接近他，家附近的小孩子也不会亲近他。后来偶尔去土御门家上课，仅有的几个同龄人看他的眼神——

    记忆在这里变得模糊而散乱。猫屋敷理只记得，他唯一能好好聊天、开心地一起交流的只有土御门瑛树。

    ……可是，享受过亲密接触、会被温柔地拥抱和亲吻、被尊重、被好好对待的感觉后。

    ——他不想回到以前只有一个人的感觉。

    “啊，这么说来，瑛树要找研二说地缚灵的事情……”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刚才土御门瑛树支开他时所说的话。

    萩原研二经常会看着窗子发呆。这是猫屋敷理偷偷观察发现的。

    他只能得出萩原很想出去的结论。

    ……也不奇怪，宠物店里被关在笼子里的猫咪也更喜欢出去玩。大家都喜欢自由自在的。

    ……所以研二如果之后丢下他，走掉……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用脚点住下面的沙地，固定住了秋千的位置。

    如果是两年前的猫屋敷理，他并不会这样轻易地陷入低落。

    但现在的猫屋敷理有时候会像是个什么都搞不懂的小孩子。他有时候就是会突然这样低落起来。

    ＊

    远远地看过去，哪怕头上没有尾巴、背后没有耳朵，坐在秋千上的半妖也还是明显地透露出了萎蔫的模样。

    最近在附近租了房子，方便诸伏随时来找他的降谷零望着那个看起来很不开心的猫屋敷理。

    他很难想象那三个明里暗里透露出来对猫屋敷理的在意的同期挚友会放任眼前的年轻人陷入这样的情绪中，也很清楚这时候自己避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发出去的邮件没有立刻得到回复，而猫屋敷理垂着头，弯着腰低头看着沙地的模样实在很可怜。

    ——理君值得被温柔地对待。

    他想起土御门瑛树所说的那句话。

    松田前一天晚上的提醒还在耳边。降谷零在警校时期和松田是打出来的交情，他很清楚这是半提醒半警告。

    ——如果你确实没有这个心思，那就远离猫屋敷理。如果他慢慢忘掉你，他也就不会伤心。

    公安警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又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良心。

    ……之后可能会被松田揍，或者松田和萩原这对幼驯染混合双打……说不定Hiro也会给他一拳。

    但他还是向前走过去。

    ＊

    “——猫屋敷君，你还好吗？”

    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