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漏网之鱼
第十八章 漏网之鱼 全松花停灵三天之后,棺木送到野外的坟地之中,正式殡葬,全程都是用的《朱子家礼》,只不过是简约版的,徐九彦的哀恸之情是达到了标准,确实很深切的了,但是财力不足,初献亚献终献只能供奉简单的食物,不过确实很真诚地寄托了哀思。 到了这个时候,果然从满月台传出教令,不但从永福都监腾挪了两千六百匹布,又要求开京城中的富户贡献,林熙仁吁了一口气,幸好自己住在猪坂桥啊,住在这里的人,实在不够资格给盯上,否则自己卖蜂蜜刚刚赚来的那一点点钱,便要就这么流失掉了。 九月里,又是很盛大的宫廷仪仗,鲁国公主宝塔失里去福灵寺祭拜,祈祷子嗣。 林熙仁一听,这又是电影里面的情节啊,因为生育问题而焦虑,只不过《霜花店》里面表现的是宝塔失里在宫中祷告,而这个时候是去了寺庙。 就好像《倚天屠龙记》里面的蒙古郡主赵敏一样,宝塔失里也有一个汉族名字,叫做“王佳珍”,她是四年前在漠北与当时作为江陵大君的高丽王子王祺结婚,到现在都没有怀孕的迹象,宝塔失里当然是忧虑的,所以就去求子,当初看这部电影的时候,虽然主要是迷那几个美男,不过看到这一段的时候,也很为宝塔失里难过,感觉实在太压抑了,还不如在大漠之中自由自在地骑马,如今好像一只关进笼子里的孔雀,虽然是金条做成的笼子。 很快又是两个月时间过去,这一天,韩久给商行赶车,送香烛到宫里面去,因为马上要在满月台设一个大型道场,为了规避星象变化的,叫做“消灾道场”。 林熙仁听了就很感觉好奇,韩久回来了,她便招呼住他问道:“韩久韩久,宫中的道场,是怎么样子的?” 韩久摇头:“大夫啊,我们只管把东西送进去,就出来了,哪里够资格看到殿下的道场?一定要那些两班大人才可以出席呢。” 于是林熙仁就很感觉遗憾,可惜这时代也没有电视转播之类,自己是真想看看宫廷道场是怎样的场面和过程,实在很想看热闹啊! 而到了这个时候,也是该往元国派遣使节的时间了,要恭贺元旦,这个时代叫做“贺正”,这一次的高丽使节是——洪彦博,就是洪伦的爷爷啊。 自从恭愍王入住满月台,他的表兄洪彦博就很快飞黄腾达,现在已经是南阳君了呢。 从前看韩国的古装片,尤其是宫廷片,动不动就是这个君那个君,《明成皇后》里面“大院君”,又或者是什么什么府院君,来到高丽之后,尤其是成为政治中心开京的居民,虽然是住在贫民区中,然而林熙仁也知道了许多大人物,什么什么府院君,比如就在今年二月,那一位砺良府院君就“卒”了呢。 到了这个时候,另一个位面韩剧里看来的信息,与现实中的各种名词渐渐地衔接上了,逐渐地有了熟悉感,林熙仁感觉就好像两块布一条条接上了线,于是原本单独的两卷布匹就拼接在了一起。 几天之后,这一天林熙仁的诊疗室里传来一阵“啊呀啊呀”的叫声:“啊哟熙仁啊,给你按按我这把骨头,可真是舒服啊,我的这个腰啊,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又酸又疼,之前听阿雁的爷爷说,你这里按得很好,按过了之后就可以轻松很多,我就想着来试一下,只是之前实在是事情多得很,现在才稍稍空闲一些,就来找你,真是好啊,我早就应该来了!” 说话的人是谁呢?是安银珠,安银珠四十几岁年纪,也是给人做针线,她的身体健康问题是腰椎间盘突出,这是一个常见的骨科问题,人的年纪大了,退行性病变就会有这样的问题,另外扭伤也可能导致椎间盘突出,猪坂桥绝大多数人都是做体力工作,腰部扭伤的情况并不少见,安大婶虽然年纪不是很大,不过五十多岁,她也不是做重体力劳动,但是做针线常年坐在那里,也容易导致这个问题。 林熙仁轻轻一笑:“安婶婶,你有空就常来啊,多按摩几次,慢慢地可以一定程度复位的。” 就相当于人工牵引,这种时代做腰间盘手术实在太艰难了,没有麻醉剂,靠自己那个安慰剂麻醉法可就太悬了,况且腰间盘手术本身的风险也很大。 然后林熙仁又和她说:“如果发展下去,可能引起肢体麻木的,就是走路的时候,腿脚难以用力。” 金精丽在一旁拨着炭火,笑着说道:“那可是很麻烦的了,倘若那样,大婶你怎么去给人家送缝制好的衣服呢?” “啊呀,你们不要吓我呀,假如成了那个样子,我可怎么走路呢?走起路来岂不是要像个跛子一样了?就好像韩久的父亲,当年摔断了腿,接骨的大夫不行,不像熙仁这么精通,结果骨头接歪了,如今走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拖着腿在地上走,看着好艰难的啊!” 林熙仁咯咯地笑,往掌心里又倒了一点按摩油,搓热之后继续在她腰部按摩,说道:“大婶你及时治疗,不会像那个样子。” 安银珠听她这样说,这才感觉放心一些,不多时振奋了精神,趴在那里又热烈地聊了起来:“昨天我过去送衣服,看到隔壁刚刚搬来一个人啊,大家都议论她呢,好像很了不得的样子,我就一打听啊,这下可不得了,你们猜猜那是谁?” 林熙仁嘎嘎一笑:“简直是漫天撒网啊!一定是曾经很有名的人物咯,这样出名的人会是谁呢?” 问答题先拖延一下时间。 金精丽抿嘴一笑:“难道是玉纤纤吗?她到开京来了吗?” 玉纤纤是鸡林府一个很出名的妓生,就是艺伎,主要是以才艺来谋生,林熙仁虽然没有看到过她,但是也听过她的名字,据说很有才学,而且非常美貌,又有艺术才华,歌舞绘画之类都很擅长,尤其是有一个叫田禄生的两班曾经写诗赠给她:“海上仙山七点青,琴中素月一轮明。世间不有纤纤手,谁肯能弹太古情”,这就让她更加的有名,说明玉纤纤是很擅长弹琴的。 林熙仁一听到这样的人物描述,立刻就想到了《黄真伊》,虽然是李氏朝鲜,不是在同一个时代,但都是很有才华的女子,假如玉纤纤能够来开京,那么就和黄真伊更加对得上了,黄真伊就是在开京成名,号称“松都三绝”之一。 安银珠伏在枕头上,把头一晃:“不是!不是!那么出名的人物,怎么能住在那种地方呢?一定要住在很华丽的房子里啊!” 安银珠的针线服务对象,比裴善实差了一个层次,是普通的平民。 然后安银珠很是兴奋地说:“是洪夫人啊!就是逆贼赵日新的妻子啊!唉,真是可怜,原本也是一位夫人呢,现在住在那样的地方,给人家一口一个‘大婶’地叫。” 林熙仁这才明白:“原来是她。” 金精丽想了一想:“我听说赵日新的夫人和儿女,都给了荣安王府当奴婢,洪夫人如今怎么出来居住在那里?” 逆贼的亲人,想要当贫苦的平民也不容易呢。 林熙仁也想到了这事:“难道她逃了出来?那也该走得远远的,不要留在开京城中啊!” 安银珠一拍手:“精丽啊,熙仁啊,你们可是说到了点子上,我就爱和你们这样机灵的人说话,这样才有意思。我和你们说啊,听说是皇后娘娘下了旨意,免除了洪夫人的劳役,她不再是奴婢了,所以就离开了荣安王府,在外面另外住着。” 林熙仁连忙问:“那么她的孩子呢?” 安银珠撇了撇嘴:“还能怎么样呢?继续当奴婢咯,皇后虽然是个很仁慈的人,可是也不能把她一家都赦免,能放了她一个人,已经很是幸运了,这就好像一张大网,忽然间开了一个口子,就把她给漏出去了。唉,真是可怜哦,在血仇之家为奴,赵日新杀死奇大人,现在赵日新也已经死了,两边的人看着对方,心里可有多难受啊。” 林熙仁点头:“那日子确实不好过,不过洪夫人出来了,用什么方式来生活呢?” 赵日新犯了这么大的案件,家产自然都已经充公了,洪夫人空荡荡一身出来,虽然得到了自由,然而今后的生计也是为难。 安银珠道:“说是要教几个学生读书写字,维持生活呢,另外,她家里总能帮她一下吧?她的父亲虽然也受了牵连,远远地贬到外面去了,不过仍然是县令呢,县令大人总比我们有钱啊,虽说以后可能就是蹲在乡下的两班了。啊,熙仁,精丽,我看你们两个整天在一起,要好得很,为什么不索性合开一个医馆?正好一个外科,一个内科啊,要看病不必跑两个地方。” 林熙仁笑道:“大婶,你的这个主意聪明得很,我们也正想着这件事。” 前两天林熙仁和金精丽就曾经商量:“不如我们合作开一家医馆?只是骨科或者内科,有点单调,如果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再添加一些设备,就是一个比较像样子的医馆了。” 好像后世的社区医院,两个人一个负责外科,一个负责内科,基本科室算是全了。 金精丽也很是跃跃欲试:“那样真的是很好,只是我的医术浅薄……” 林熙仁笑着说:“其实是很不错的,头痛胃痛都能治,还有咳嗽气喘。” 金精丽颇学了几个验方,也读过一些医书,虽然不能和那些名医相比,但是在猪坂桥这个地方,也还是行的,更何况,传统医学的药物本来也需要验证。 听林熙仁这样说,安银珠连连点头:“蛮好,蛮好,就这样干吧!我们猪坂桥,有两个这样有本领的女医啊!” 金精丽抿着嘴就笑,不由得悠然向往,一家正式的诊所啊,一直是自己的理想,是否真的能就此达成呢? 又过了几分钟,安银珠当天的治疗结束,她从诊疗床上坐了起来,穿好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腰:“啊,热乎乎的,好松快啊!熙仁,给你,这是这一回的诊费。” 林熙仁接过钱来:“多谢大婶。” 送走了安银珠,林熙仁和金精丽就守在炭炉旁,一边烤火一边说着话: “设立诊所,要附带售卖药材吗?” “我们现在只怕没有这样的财力,我过来一起接诊,需要的工具简单,只要带一个脉枕来就好。” “不过设备总要添一些,啊,我想到了,我们要加一个听诊器,居然忘了这件事啊!” “听诊器,那是什么?” “就是帮助倾听内脏器官活动的声音,比如心跳,还有肺脏呼吸道之类。这件事你不必担心,我画出图纸,找工匠来做就好。” 林熙仁恨得直掐自己的大腿,这么方便的工具,自己怎么到现在才想到?也是自己一直专心往骨科发展,就忽略了内科,这是完全可以在这个时代制作出来的医疗器械。 金精丽咯咯地笑:“那我就等熙仁姐的好消息。啊,熙仁姐,你有没有想过,在按摩油里面加一点药材?” 林熙仁点头:“我是想过的,不过首要的条件是,尽量不花钱,看一看有什么是我们能在野外采来,或者是自己种植的。” 金精丽很是赞同,两个人实在缺乏本钱,而且猪坂桥这个地方,人们本来也没有那么富裕的金钱,去消费那样考究的按摩油。 两个人兴致勃勃计划着,设想着今后收入增多,要怎样升级医馆,越是说就越感觉兴奋,忽然间金精丽的神情稍稍冷却,幽幽地望着窗外说道:“皇后娘娘居然会赦免了洪夫人,真是一位有人情的人呢,想来荣安王太夫人也是个宽厚的人,只是她的孩子们,却从此成为奴婢,这样低贱的身份,不知将来能否有希望转变呢,一想到她们如今过得那样的苦,虽然赵日新犯下大罪,也让人感到难过。” 林熙仁脑中瞬间掠过《一枝梅》中李妍的脸,还有她的母亲,李元虎给扣上了大逆罪人的罪名,母女都成为了奴婢,刷剧时看着太凄凉。 林熙仁便也不由得说道:“尤其是身份落差这样大,要面对这种变化,实在很痛苦啊。” 原本是两班贵族的夫人小姐,还有少爷,忽然间就成为了贱民奴隶,中间这种急剧的变化,让人怎样承受呢?设想一下当时洪夫人面对这样的变故,本来是安坐在堂上的,忽然之间就闯进许多巡军来,将绳索套在了她的身上,如同对待囚犯一样将她拖出去,从此成为奴隶,岂不是好像天塌下来一样?怎么受得了呢?自己只是想一想当时的场景,就感觉心都要恐怖得裂开了,高丽的政治斗争,真是相当的残酷。 不过林熙仁不能长久地沉浸在这种忧伤之中,因为金精丽的脸色又是很有一点反常,好像很是幽深的样子,上一次她出现这种神情,是担忧自己的婚事,这一次又是这样,林熙仁连忙就转移话题:“精丽啊,我在想,等我们赚到了钱,就可以多买一些书来看,还有,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给家里通上地炕了,冬季里每天烧得暖暖的,病人来到这里,就不会感觉那么凉了,崔大婶做针线,手上也不会再起冻疮。” 听她又展望未来,金精丽也不由得重又振作起来,笑着说:“熙仁姐,真想看到那个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