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晴天娃娃

    周末，阴雨绵绵，整座城市都垄罩着寂寞色彩的灰。

    这天，何筱婧和李青辰约好了要一同去看方果果的毕业发表会。方果果的家人因为工作繁忙，来不及参加，唯一空间的果果奶奶又行动不便，所以这个重责大任就落在了他们两个身上。

    何筱婧非常重视这个任务，他们可是代表着果果家属来的。

    不过，恰巧这天上午李青辰要到学校辅助竞赛培训，时间上有些仓促，若要等到李青辰回家，他们再一起前往，就容易赶不上果果的开场表演。

    但依李青辰的视角来看，要让何筱婧自己一个人去到方果果的学校，他自然也是千百个不放心。等到她自己找到现场，估计表演都结束了吧？

    前一天晚上，他们还为此起了争执。

    李青辰沉着耐心，反覆劝：「你就早上和我一起去学校，结束之后我们再从学校一起过去。不然你到时候迷路，我去哪里找你啊？」

    何筱婧丝毫不肯退让：「跟你说了放心！我现在网路都已经是吃到饱了，而且我也很会看goolemap了。就算我真了迷路了，我也可以发定位给你啊！真的不用担心，我可以自己去。」

    其实，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要她在数学研究社等李青辰，她才做不到呢！看起来太像等家长下班的小孩了，一定会被其他人拿来讨论的。

    吵到后来，还是李青辰妥协了，毕竟他也不能一大早撬开何筱婧的门，把她拖出来，这不合法。

    而何筱婧经过不断的练习，她也的确越来越会使用导航了。这一次她更是一路顺利地找到了果果的学校。当她站在校门口，她都不敢相信自己那么轻而易举就成功了，核对了校名好几次。

    然而，事情依旧没有那么顺利。没过多久，一名撑着鹅黄色雨伞的少女，醒目地在校园里徘徊不定。何筱婧现在有个难题，她虽然找到了学校，但却找不到演出的会场。

    唉，她怎么就没想到表演厅导航导不到呢？

    何筱婧当然也去问了现场支援服务的同学，不过随着那位同学指引，她连两次都绕回原地，来到他的面前，第三次她也实在不好意思去问了。

    她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李青辰，不过昨天她才那么信誓旦旦地和他说她不会迷路，现在实在有点难为情。

    就在这时，李青辰像是预料到一般，打来了电话。

    一接通，何筱婧就听他说：「喂？何筱婧，迷路了吧？」

    「……」他怎么可以用那么平淡的语气，说出那么讨厌的话。

    她强调：「我到校门口了，真的到了！」说完后有些心虚：「只是还没找到表演厅而已……。可是！我可以的，我……」她深呼吸，决定妥协，委屈兮兮地接着说：「李青辰不然你还是来找我吧。我绕学校好几圈了也没看到表演厅……」

    「……」李青辰想，何筱婧是不是迷路迷晕了？不然情绪起伏怎么那么大。

    「站在校门口别动，我去找你。」他无奈且习惯地说。

    在等待李青辰的时间里，何筱婧想起国小的某一天，李青辰和方果果在校门口等她放学……。

    那天和今天一样是阴天，她没带伞，他们两个也不知道。她在教室里等了一会，好不容易雨稍微小了一些，她随即焦急地跑到校门口和他们会合。

    她一路奔过被雨气沾湿的廊道，还好几度险些站不稳脚步，终于，她跑到门口，对着他们的背影唤了一声，阳光这时恰好从云层耀见，照了下来。

    李青辰一回头，凝视着她，又看了看头顶的太阳，用极其鄙夷地语气说：「你晴天娃娃啊？何筱婧。」

    可能是当时他的语气实在太差了，何筱婧一直有一种自己被羞辱的感觉。

    回家之后，她第一时间就去找mama抱怨：「mama我跟你说！今天下雨，我放学出来就刚好有太阳，然后李青辰竟然说我是晴天娃娃！」

    筱婧mama一听，瞬间移开了看电视的目光，有了兴趣，「喔？他说你是晴天娃娃？」

    何筱婧当时很不解，她被骂了，mama那么开心干么？

    想到这里，何筱婧不禁莞尔，现在想来，他的确不是在骂她。

    「嗯？」何筱婧倒下雨伞，撑在肩上，用手探了探。雨好像停了。

    「何筱婧。」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何筱婧一回头，见李青辰撑着一把有大棕熊图案的伞向她走来。那好像是上次她忘在他家的伞……。

    忽然间，拨云见日，太阳洒落，乌压压的学校顿时光亮起来。她一时恍惚，他和儿时那个男孩的影子重叠。

    李青辰扬头看了看天空，对她说：「你晴天娃娃啊？」

    你才晴天娃娃！何筱婧也奇怪，为什么事隔多年，这句话听起来还是那么令她生气？

    －

    他们收起了伞，在校园湿漉漉的地上留下了足跡。

    何筱婧拉着李青辰的手，低头一言不发。

    李青辰也知道她现在脸皮正薄，经不起他说，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道：「就跟你说和我一起来了。真不知道你在害羞什么。」

    何筱婧恶狠狠地瞪着他的背影。占优势就欺负人！算什么君子！？

    幸好很快，风水轮流转。

    十分鐘后，他们两个来到表演厅的门口登记入场。坐登记台前的女孩，一见到他们就兴奋地喊：「筱婧、青辰！好久不见。果果有跟我说你们会来喔。」

    这个女孩叫季寧，是方果果班上最好的朋友之一，和他们见过三次，还一起短暂吃过午餐。这种熟识程度李青辰本来就很难记得起来了，更何况她现在还化了浓艳的舞台妆，他势必是认不出来的。

    何筱婧清楚地知道这点，所以故意在和她打过招呼后，也没提她的名字。

    本来李青辰等不到何筱婧的提示，打算蒙混过关，尽快入场的，没想到季寧忽然道：「欸？李青辰有记得我是谁吗？上次吃饭的时候你就忘了，不会这次也忘记了吧？」

    何筱婧险些笑了出来，季寧一定是个人才。

    一阵的沉默，空气如凝结一般让人窒息。季寧都已准备要自己圆回场子了，何筱婧这时看报仇的程度差不多了，赶紧说道：「季寧嘛，他知道的。刚刚在电梯口还是他先认出你的，只是被你这么一问，他可能反而怀疑了。」

    李青辰适时地随着说：「对，我当然记得。」

    季寧大笑，「就说嘛！我们明明一起吃饭了。」她其实也不在意李青辰到底记不记得她了，此刻只要不再尷尬什么都好。她赶紧说：「好了，不跟你们聊了，快点进去吧。表演快开始了。」

    他们点头微笑，一同入内。

    场内已暗了下来，身处黑暗中的观眾席有着隐隐约约的躁动。何筱婧才刚走几步，就被几个恰巧要出去的人挤得倒退几步。好不容易，她握着把手前进，又被阶梯给绊了一脚。

    李青辰见状，很快从人潮里牵起她的手，之后安稳地带她到最中间的位置。等到终于确认她坐下来后，他说：「刚刚故意的吧？」

    何筱婧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当然！谁叫你刚刚欺负我？」

    「嗯也是。」李青辰其实也不怎么介意，他爽快承认后道歉：「对不起。」

    他回答得过于乾脆，反倒让何筱婧愧疚起来：「啊？那我也要跟你道歉。」她真诚道来：「那个……，刚刚故意让你难堪。对不起，以后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这样了。」

    李青辰嘴角忍不住扬起，何筱婧也太好哄了。「嗯，原谅你。」

    何筱婧这才彻底放心，高高兴兴等着看表演。

    －

    表演开始了。开场是毕业生的群舞，舞者一批一批匆匆交替，何筱婧一边录影，一边着急寻找方果果的身影，等到芭蕾群舞，何筱婧终于在最靠边的三个人中，看到了她。

    「欸欸，果果在那里！」何筱婧深怕李青辰认不出来她，奋力地随着她的移动指着，「你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其实李青辰早在第一眼就看见了她，

    方果果和舞台上其馀的人整齐划一，优雅地颠起脚尖、旋转。她的确不如舞台正中间，在聚光灯下的那个女孩跳得出眾，可是在他们两个眼中，她却无比耀眼。

    如同上学途中常见的那朵野花，朴实、不特别，却别具意义。

    那个平时说话酸溜溜、不讨喜，实际上却拥有一颗温柔的心的方果果，现在正奋力跳着舞。

    「跳得真好。」何筱婧看得感动，偷偷红了眼眶。

    明明她从前是不爱哭的，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变得越来越感性了。

    即使平庸，不似玫瑰般妖媚，也不似向日葵般大方讨喜，作为一朵路边的小白花，也有资格绽放，追求美丽的花期，不受欢迎，也没关係。花开花落，自有人欣赏。

    －

    中场休息时间，何筱婧盯着空荡荡的舞台出神，忽然有感而发：「李青辰，要是我们没考上想读的学校怎么办？」

    李青辰想了想说：「没怎么办啊，我们努力过了，之后去哪里都没关係。」

    「可是还是会难过吧。」

    「那就难过，大哭一场。之后看要接受命运，还是重考一次。我们才十八岁，再怎么样天塌下来也轮不到我们扛。」

    何筱婧目瞪口呆。好不负责任又好有道理的话。

    「怎样？我考不上南二北三，你就会对我失望？」

    何筱婧吓了一跳，急忙说：「怎么可能！我哪是这种人？」

    李青辰淡淡笑了，「不只这样喔。我脸盲、固执，还不懂得说好听话，对不感兴趣的人和事非常冷漠。这样你会讨厌我吗？」

    「怎么会？」何筱婧也不知道话题是怎么绕到这里来的，不过她现在觉得这样回话的说服力还不够，「而且，你也没有你自己说得那么不好啊，你有很多优点。」她接着想，说：「嗯我也是啊，又路痴，又迷糊，自尊心也强，有时候还任性……，你还不是，说要跟我在一起……。」

    李青辰会心一笑，温柔地回：「对啊。什么事情都一样，本来就会不完美的。你很好，这些缺点优点都很好。」

    他给了她春天般温暖的肯定。他们对视，沉默许久，会场灯又暗了下来，表演又开始了。

    「李青辰，你也是。」她在他耳边轻声说。

    未来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晓。如果可以，她总想坐上时光机，到十年后，看看自己现在做的每个努力，有没有用。

    但即使会功亏一簣，也无所谓了。在迷茫、无助，时而乌云密布的十八岁，他们所幸拥有彼此，即使受伤，也无所畏惧。

    生活再怎么坏，也坏不到底，因为一回头，你永远都在。

    就算乌云，反正有你，总是大致晴朗。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