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拥有太阳的海底城市

    尤莉卡低下头，在半塌的拱顶下端详倒下的石碑。那上面的雕刻风格与前几座神殿相似，也是简单抽象的几何图案，她看到的大致以波浪、螺纹状的曲线为主。这片目前只能称之乱石堆的废墟依稀可见曾经的建筑群的雄伟，虽已沉入海底，仍然笼罩在一股格格不入，独特神秘的气场下。

    但如今它已经成了一具表里如一的空壳子。七座神殿分别守护着一件时间与空间的象征物，那是时空之神一项权能的具象化，当被融合掌握之后，就可以从暂且占据时空之神位置的青琉那里夺取这股不可思议的力量。

    但此刻神殿中空空如也，本应在这里等待她到来的“丝线”不见了。

    是青琉抢先一步，转移了它的位置吗？

    不。她闭上眼伸出手臂、张开五指，仔细感知海水的流动。

    “丝线”还在这里，在这万丈之下的海底。那是一张巨大的，随海水涌动如呼吸般起伏、将一切笼罩于其下的时之网。

    “那边是你们人鱼的城市？”尤莉卡指着能看到灯光的方向，扭头问道，“你认路吗？”

    “我很少被允许到人群中去。”阿照摇摇头。他跟着尤莉卡在废墟中来回穿梭游荡，渐渐熟悉了尾巴后没有负重，鱼尾摆动的姿态轻盈又优美。

    “但是我知道怎么去那里。”

    银发的人鱼扬起头，有些兴奋地自唇边发出一声奇异的呼唤。这应该和她昏迷中最初听到的祈祷一样，是属于人鱼的语言，比起通用语更能充分契合他们天生美妙声音的长处。反过来，其他种族想学习也是难上加难。

    胜过一切她所听过最擅鸣的夜莺和最动听的乐器，这是来自水中、来自海底的声音。明明生活在水中的大多数鱼类都无法发声，为什么各种传说中偏偏是大海里的人鱼拥有最美妙的声音？是因为他们代替了其他沉默的同类在歌唱吗？

    正在尤莉卡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头巨大的蓝绿色章鱼越过高塔的阴影朝这个方向游来。八条触肢摆动的速度看似慢悠悠，每次却都能推动一大段距离，很快就到了他们面前。章鱼身后拖着辆用一大一小两片砗磲壳搭成的半敞篷式小车。壳擦得很亮，泛着五彩的珠光。

    尤莉卡目瞪口呆，被一脸期待的阿照拽着，恍恍惚惚乘上章鱼车向城市驶去。路上才发现神殿遗迹和附近用作监牢的高塔应当位于荒凉的“郊外”。因为人鱼的城市相当繁华。

    海草渐渐变得繁茂，在没有束缚的海底，长得远比陆地上的树木高大壮观，色彩更是艳丽缤纷，令人目不暇接。起初章鱼将车拉得忽高忽低，尤莉卡差点撞到头。阿照向前探出与人类相似的上半身，用人鱼的语言和拉车的章鱼说了一长串。那轻柔神秘的音节与声调，听在她耳中像一支又一支即兴创作的短歌。之后章鱼就老老实实降低了高度，行驶得又快又稳。

    章鱼车潜入梦幻般的海草森林，熟练地穿梭在那些摇曳的茎叶中。随着他们向城市靠近，眼中原本漆黑的海底逐渐明亮起来。很多海草结着发光的花或果，而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棵格外高大笔直的海草悬挂照明的晶石，似乎是人鱼的“路灯”。

    周围也出现了其他车辆。一条横冲直撞的旗鱼拉着车飞一般从旁边经过。右上方还有一只蝠鲼却不紧不慢，滑翔般悠哉地拨动着鳍，背上的小房子也很有情调，看样子是辆观览车。

    即使是尤莉卡也大开眼界。不住从砗磲壳中探头向外看来看去。上车时很期待的阿照反倒一直在注意她，见到她的反应顿时开心起来。

    他的表情确实不多。但尤莉卡发现相比人类的神态，观察人鱼额角鳞片的颜色来判断他们的情绪更准确些。当他情绪激动时，鳞片会泛起尤为瑰丽的蓝与紫，感到寂寞、孤独时则是雪一样的银色。

    这时，头顶突然一亮。尤莉卡再度抬起头，看到一只浮岛般庞大的水母从遥远高处缓慢游过，照亮了其下一片海域。那柔软、洁白的身姿仿佛一朵云飘过漆黑的天幕。这朵云有颜色，却不是千篇一律被朝晚霞彩染成的火红、橙黄，而是自水母内部透出月光般淡淡的蓝色。

    她不禁看呆了。直到身旁的阿照说：“不止如此，我们的城市还要更美丽……比一切想象都要辉煌。”

    章鱼车又行驶到一从格外茂密的海草中，人鱼侧过身来，宽大冰冷的手掌盖住她的眼睛。

    尤莉卡眨了眨眼。他的皮肤在对光时苍白得接近半透明，睫毛扫在人鱼指间那片相连的薄膜上。

    明明是如此值得自豪的事情，为什么他的语气中只能听出哀伤？

    海草隐约可见的斑斓色块消失，章鱼车速度放缓，目的地到了，阿照将手从她眼前拿开。

    那确实是一座美丽的城市。但首先占据她视线的是一个前所未见，规模空前的巨型鱼群，仿佛汇聚为一个全新的，有生命力的整体。那巨大鱼群在城市上空的半球形空间围绕既定轨道游动，无论何时，位于它下方的一半城市被它所发出的银光照耀，亮如白昼，另一半则成为点起灯火的黑夜。

    这是一个沉入海底，却拥有自己的太阳的城市，难怪要用辉煌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