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兔子

    小乖是一隻白毛黑斑的兔子，她從小就相信自己會飛，因為主人阿妹仔跟她說：「月亮上擣年糕的兔子就是家兔飛到月球上住！」

    小乖用阿妹仔上完課不用的塑膠板剪了兩塊翅膀，然後鄭重的告訴她的同伴，也就是麻麻後來帶回來的奶茶色兔子珊珊：「你早上要叫阿妹仔起床，不然阿妹仔會賴床。然後讓阿妹仔幫你換新鮮菜葉，中午也要提醒阿妹仔幫你切新鮮的紅蘿蔔條，晚上要叫阿妹仔給你新鮮的牧草。還要定時放你出來玩，你要盡量跑，讓阿妹仔想要跟在你身後，可是又不能跑得太遠讓阿妹仔不想跟！最重要的是雖然你讓阿妹仔一直餵你吃東西，可是你不能吃那麼多，否則有一天你會肥得出不了兔籠，到時阿妹仔就不愛你了！」

    珊珊鄙夷了她一眼，然後說：「兔子只會跳不會飛，那短短的塑膠翅膀有什麼用呢？」

    小乖說：「人類從前也以為自己不會飛，可是人類飛起來了！最早用熱氣球、後來還有滑翔翼，我想即使我是兔子，我也一定能飛！你看這個塑膠片又輕巧又柔韌，我拍快一點一定也能飛！」

    珊珊說：「哦，祝你摔成兔子rou餅！那樣我就成為阿妹仔唯一的兔子，占據阿妹仔所有的愛！」

    珊珊的話還沒說完，小乖已經拍著塑膠翅膀從餐桌起飛，啪啪不到兩下墜落，掉落在一張柔軟的黃色毯子上，那黃色的「毯子」眨了眨眼說：「小乖早啊！」

    小乖親暱的在黃色毯子打滾：「老黃早！」老黃一起身便將小乖彈下他後背的黃毛，伸了一個懶腰之後忍不住對小乖說：「小乖，兔子不會飛！」

    小乖反駁：「阿妹仔說過會飛！」

    老黃掀了掀眼皮，懶洋洋的說：「阿妹仔騙你的！」話說完離開廚房，路經客廳，最後逕自穿越一扇白色大門底下的小門，來到了這個家細心養護的草皮上曬太陽。

    另一頭失敗的小乖一點也不想放棄，正想著剛才她掉下來是因為拍得不夠快，人類可以助跑跳過柵欄，小乖看著眼前路過的掃地機器人心頭浮現一計！

    「讓開讓開！大家讓開！」小乖拉風的乘在掃地機器人上，一面拍著塑膠小翅膀指揮。一開始她覺得掃地機器人很快，可習慣了之後又覺得它很慢，而且還不乖，她希望掃掉機器人直直往前衝，可偏偏總是掉頭另一邊！

    這不，懶惰的珊珊在兔籠前看她來回三遍了！剛咬完一根牧草，珊珊說：「小乖，我看你放棄比較快！」

    小乖學著電影臺詞：「No　way！」

    珊珊那雙大眼用來翻白眼特別適合，第四度往兔籠前行時小乖問珊珊：「要怎麼樣才能讓掃地機器人走得又快又直？」

    不久洗碗精製造出來的滿地泡泡水讓掃掃地機器人變成了滑板，咕溜溜自廚房一路滑到客廳，最後衝向老黃的小門－－這是小乖第一次沒有在阿妹仔的帶領下出了家裡，不過掃地機器人卡在了草皮動彈不得，而小乖因為衝擊的力道第一次飛起來，她後知後覺的拍著小翅膀，完全不想應該如何降落！

    老黃聽見撞擊聲嚇得往後跳，又見小乖飛了過來，他拿出許久不曾用接飛盤的功夫向前撲，總算接到了不知死活的小乖！

    他將口中的小乖放下來，終於忍不住罵她：「兔子不會飛，你下一次飛到我來不及救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摔死了！小乖，你為什麼一定要飛起來，拿自己的命做賭注也在所不惜？」

    小翅膀讓泡泡水沾得濕漉漉的，黏著她的毛與翅膀之間的膠帶也同樣被泡泡水浸濕，曾經毛絨絨可愛的她顯露出瘦骨伶仃的模樣，在一陣戶外強光的照射下縮成一團拼命打顫！

    炙熱的太陽跟老黃彷彿審判者般傲立她的眼前，她的影子縮成更小，在她瘦骨伶仃的身軀之後。究竟這麼可憐可悲的她有什麼非飛不可的原因嗎？

    老黃神情嚴肅的等著她，她沉默了會兒囁囁嚅嚅開口：「我想幫忙阿妹仔！」

    老黃聽了之後深深嘆了口氣：「我知道了，我來幫你吧！」

    ＊＊＊

    外頭的天光明媚，如同那一天一樣－－那是一個阿妹仔上學日，平時最活潑的小乖懶洋洋的趴在兔籠裡：「阿妹仔為什麼不見了？」

    珊珊正嚼著切條紅蘿蔔，小嘴巴動個沒完，吃完了意猶未盡的說：「管她在不在，麻麻記得回來餵我們就好，別像上星期忽然不回來，餓了本兔一整天，你知道那多可怕嗎？再讓我多餓一分鐘我都可能把你吃掉！」

    小乖將她的份紅蘿蔔推到珊珊面前，珊珊從善如流的吃掉，吃完了還不忘了說：「只有一根紅蘿蔔彌補不了我受傷的小心靈！你知道嗎，她們餓了我一整天、一整天！」

    小乖又將她盆子裡的萵苣推給珊珊，珊珊吃完了說：「好吧，我受傷的小心靈好了一點。不過她們下次再這樣餓我，我一定會離家出走！」

    小乖一改慵懶模樣，忽然精神抖擻抬起頭來：「珊珊，你說會不會是阿妹仔離家出走，所以我才看不到她？」

    到廚房喝水的老黃聞言往小乖那處看：「阿妹仔去過畢業旅行，那次也是好幾天不在家，你別擔心！」

    小乖又趴了下來：「這次已經一個星期了，唉！阿妹仔明明跟我說這星期她有跳舞比賽，可是跳舞要用的舞衣卻擺在洗衣機上，而她根本沒有回來！」

    她們聽見外頭車子熄火的聲音，小乖的眼睛瞬間亮了，老黃也開心的奔了出去??往常總會聽見老黃清亮的汪汪聲環繞著阿妹仔，如今進了門卻是一片死寂，小乖覺得奇怪，正豎起她的大耳朵仔細傾聽－－骨碌骨碌，好像輪子的聲音，那是什麼呢？

    阿妹仔坐著輪椅回來，從此阿妹仔愛笑的小臉蛋不笑了，即使後來腳好了她也不肯從輪椅起來！

    麻麻為這件事唸過她：「阿妹仔，你總不能一輩子坐輪椅吧？」

    那時阿妹仔在客廳打電動，玩得是一款兔子闖關遊戲，兔子吃到黃金蘿蔔就會長出黃金翅膀，理所當然飛躍所有困難，咻地一下子就通關了！

    阿妹仔撫摩著坐在她膝上的小乖，一邊對麻麻說：「你看兔子不會飛還不是活得好好的，現在出了電動輪椅，我上捷運別人還要讓路呢！」

    麻麻切菜的聲音大了許多，噠噠噠的好一陣用力切菜，後來忍不住罵阿妹仔：「你這麼年輕就賴在輪椅上，是打算一輩子都坐輪椅嗎？」

    阿妹仔不笑之後變得很愛頂嘴：「有什麼不可以，你看阿嬤住南投鄉下，電動輪椅還可以開上柏油路！反正早晚都要坐輪椅，我現在坐起來等，你不是什麼都叫我未雨綢繆嗎？」

    麻麻氣得菜都不切衝到阿妹仔面前，手裡拿的是阿妹仔的舞衣，在阿妹仔面前丟進垃圾桶。

    阿妹仔生氣大喊：「你幹嘛亂丟我東西！」

    麻麻吼得比阿妹仔還大聲：「你不是一輩子要坐輪椅，那衣服有什麼用，不是早晚要丟掉嗎？」

    阿妹仔哼了一聲：「丟啊丟啊，我樓上還有一整櫃，你通通拿去丟！」

    麻麻看似要往樓上去，後來被阿妹仔的話說得停下腳步：「媽，你為什麼要跟爸離婚？爸搬走之後都不回來了，我的腳受傷也不管我??是不是我一輩子不站起來他也不在乎？」

    那時麻麻嘆了一口很長的氣：「阿妹仔，你不要拿大人的事賭氣??你不是想出國遊學嗎？你努力站起來，媽媽送你出國遊學！」

    麻麻落寞的回廚房去，噠噠噠的切菜聲再度響起。小乖抬頭看阿妹仔，阿妹仔流著淚，正溫柔撫摩她：「小乖，你知道嗎？其實兔子真的會飛，月球上的兔子是地球上的兔子飛上去的！很久很久以前嫦娥帶著兔子一起飛到月亮去，因為地球都是讓她傷心的人，她不想住在地球上，所以飛到月球去！」

    小乖卻想著：因為不開心，所以想離開嗎？那麼她飛起來，阿妹仔會不會快樂一些呢？

    她因為太累在阿妹仔的膝上打瞌睡，此時阿妹仔已經不打遊戲轉回了電視，正播著動物世界，她的兔眼朦朧耳朵卻依然靈敏，聽見節目介紹：荷蘭侏儒兔的壽命最長十五年。

    她在阿妹仔三歲時來到這個家，如今已經十五年了，她不像年輕的珊珊食慾旺盛，啊??說不定麻麻害怕她死掉，所以提早買來珊珊！

    會不會也一天她死掉了，阿妹仔還是這麼讓人擔心呢？

    ＊＊＊

    嘟嘟嘟的倒車聲傳來，他們知道是麻麻載著阿妹仔回診回來，今天是阿妹仔生日，小動物們決定給阿妹仔一個驚喜！

    他們在大門口放了一張顛倒的椅子，兩隻椅腳之間綁好彈力繩－－麻麻做瑜伽用的。正當阿妹仔下車坐上輪椅，老黃幫小乖拉好彈力帶，一放，小乖猶如憤怒鳥遊戲一般筆直飛入阿妹仔懷裡。

    「小乖，小乖你??！」

    麻麻忍不住喜悅：「小乖飛了對不對？」

    阿妹仔回頭看向推輪椅的麻麻：「??對！」

    忽然很近的一道爆炸聲從後方傳來，炸翻了水溝蓋，數以萬計的蟑螂密密麻麻猶如大軍壓境般前來！

    麻麻嚇得一面尖叫一面跳著，根本顧不上阿妹仔的輪椅，阿妹仔則是抱著小乖拔腿就跑，沒有認真看路的結果當然是撞上了人，那人手捧著黃金兔子的周邊玩偶，另一隻手提著蛋糕，驚訝的說：「阿妹仔你的腳好了？」

    原來這人是一整年沒回過家的拔拔，他中年發福的臉變得清瘦，精神看起來好多了，眼窩卻有著深深的黑眼圈！

    小乖曾經偷聽麻麻拔拔說話，拔拔得了憂鬱症，他不希望阿妹仔知道，也不希望拖累麻麻，所以離婚回南投老家養病。

    小乖不知道憂鬱症是什麼，只知道生病的人不能當成正常人看待，甚至有可能因為小事而尋死。

    拔拔回來了，所以病應該好了吧？小乖天真的這麼想著。她忽然覺得身體好冷好冷，有一口氣喘不過來，一陣極度的黑暗之後迎來燦爛光明，她發現她飛在半空中，正看著阿妹仔跟拔拔擁抱的頭頂。

    她輕鬆的飛到左邊看看許久不見的拔拔，不久又飛到右邊看看喜極而泣的阿妹仔。原來她多了一對可愛的小翅膀，不像膠帶黏塑膠板那般拙劣。翅膀很輕，她的身體也很輕！彷彿風一吹就將飛上天去！

    兔子死掉會去哪裡呢？小乖曾經這麼想著，現在她得到了答案－－原來會變成天使啊！

    阿妹仔再見，麻麻、拔拔再見，你們都要好好活著哦！

    謝謝你們一直這麼愛我，我也會一直愛著你們！

    從今之後珊珊會代替我陪著你們，再見！

    要幸福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