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悲怆
两个人单独在楼下吃完了早饭,重新回到二楼江逾白的房间,他往床边一坐,伸手把林臻拉到腿上按着,抬头问:“臻臻,你没有亏,对不对?” 林臻用手臂环住他脖子,“我是没有亏,但是我也不想让你亏。” 她抬手捂住江逾白的嘴,先不让他说话,然后才说:“你要是因为我,总是跟你mama闹不愉快,只会让她越来越讨厌我的。” 江逾白强行说话,张开嘴含糊地说:“我喜欢你就行了。” 林臻摇摇头,“逾白,你没有失去过家人,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不想你以后后悔。我们没有必要跟你mama搞成这个样子,我们俩在一起,她又拦不住,现在连你爸爸都在帮我们,已经……很欺负人了,好歹给她一点面子,让她顺顺气,将来才能真的接受我。” 江逾白本能地不喜欢这种迂回的方式,想了想往床上一倒说:“我困了,我要睡觉。” 林臻拿他没有办法,只好拉他躺平了,给他盖上被子。 江逾白非要她躺下来一起睡,她反正也一夜没怎么睡好,于是乖乖地睡在他身边。 江逾白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了,很快就打起了哈欠,迷糊地攥着她衣角,小声说:“臻臻……好累啊……” 林臻侧过身来摸他的鬓发,轻声说:“累了就多睡会儿。我陪你。” 江逾白拉着她手往被子里探,按在左胸下两三指的地方,沉沉地说:“臻臻,我这里疼……” 他太瘦了,一根根肋骨嶙峋可见,摸上去有些硌手。 林臻隔着温热的肌肤轻抚他的肋骨,他随着她的动作深深吸气,半堕入梦境中,喃喃地说:“臻臻……我好想你……” 林臻钻进被中,撩开他衣服舔着他胸口问:“我就在这里……还想什么?” 他笑着摇了下头,梦游般道:“我怕你……会走……” “不会走了。”她爬上去,手脚并用地抱住他,“再也不会离开你。” 他在梦中松懈下来,她也贴在他胸前睡着了。 两个人在澳洲总共只待了三天。 一是因为林臻的假期不多,二是因为江逾白和韩静怡两个人之间实在尴尬。 虽然后来母子俩是能同桌吃饭了,但始终保持着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状态。 林臻不可能真的指望韩静怡给她道歉,私底下说过江逾白很多次,他才勉强答应不再提了,但还是不搭理韩静怡。 这事也急不来,离得远点儿总比再吵起来强。 林臻回去上班以后没两天,被老陆叫到了办公室。 老陆跟人讲话时还要一心二用地看着稿子,一边在手下的大样上做订正,一边对林臻说:“林臻,你那组助学的稿子我看完了。前两天编前会也讨论了一下,现在是这样,我们准备做一组深度报道,除了你走访过的这些孩子家里以外,还需要再采一批捐助人、学校老师、政府相关部门,以及NGO的工作人员。不光你一个人去,带上摄影摄像,全媒体平台嘛,所有形式都得展现。你回去做一下采访计划?钱和人都好说,我这里也有一些相关资源,回头整理了一并给你。” 林臻有些时差,看着老陆笔下不停,思索了一会儿说:“好。陆老师,这么大的项目,我尽力试试看。” 老陆笑笑,“大什么大?还不是一样做?庖丁解牛嘛,多花点时间就是了。孩子们的人生太封闭了,要让外面的人知道他们,就必须一鼓作气地把所有能用的资源都铺上去。” 林臻回到座位上坐了一会儿,还是先下楼抽了根烟,才理清思绪上楼开始干活。 工程确实有些浩大,而且很多贫困家庭和资助人都不一定愿意接受出镜采访,又散落在全国各地,确定采访对象和行程就是件头疼的事。 林臻跟公益组织的负责人先联系了一下,大致圈了圈范围,挑了些备选对象,随便整理了一会儿,又做了日常的工作,眼看就到下班时间了。 有同事来找林臻一块儿去坐地铁,林臻这才想起来说:“我搬家了,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同事笑道:“哟,那可是一定是豪宅。” 这次从澳洲回来才知道,江逾白的钱多到超乎他自己的想象,他也真的不可能自己拿来做什么,还是照旧由原来的专业管理公司帮他打理资产,他拿回来的,只有这套房子和每个月的生活费而已,完全就是九牛一毛。 林臻笑了笑没有接话,收了包跟同事一起下楼。 回到家时林臻先没有开门,而是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 家里有钢琴的声音,但是隔音效果太好,她听不清江逾白在弹什么。 林臻小心翼翼地开门进去,站在玄关里没有出声。 是贝多芬的奏鸣曲。 为数不多的江逾白从来没有弹过的钢琴曲之一。 他生命的前三十年过的都是众星捧月的生活,从来没经历过挫折,并没有任何“悲怆”可言。 江逾白准备以一套贝多芬奏鸣曲作为复出巡演的曲目,正在跟经纪人商量细节,是他最举棋不定的曲目。 第一乐章进行到最后的部分,难度极高,速度极快,江逾白完成得比林臻听过的任何一个钢琴家都要干脆利落。 琴声似乎有让人忘记呼吸的魔力,一步步地走向高潮,却在最后的和弦即将爆发之前戛然而止。 钢琴发出悠长不绝的余音,但江逾白已经停了下来,怔怔地坐在钢琴前。 片刻后他站起身来,走到客厅的墙角,面朝着墙,整个人躲进两面墙的夹角里,又一把扯过身后的窗帘,裹住自己。 林臻走进厅里说:“我回来喽。” 江逾白的背影在墙角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林臻走去厨房削了个苹果出来,他还是原样在那里面壁。 92.波恩。 林臻觉得刚才听到的是她听过最完美、最悲怆的,她根本不懂江逾白到底哪里不满意。 她也没有试图问,只是坐到他的琴凳上,盯着他背影吃完了一个苹果,对着空气叫:“Snow,你在哪里?” Snow从书橱顶上探出半个脑袋,显然是刚才被吵得不行,躲上去的。 “下来吧。”林臻在底下对它伸出双臂,“你Daddy不理我们了,我带你去开金枪鱼罐头好不好?” 谁知Snow也心情暴躁的样子,从橱顶上跳下来,飞快地蹿去了阳台。 林臻好生没趣,只能一个人去沙发上坐着看手机。 本来江逾白说晚上出去吃日料的,但她一直等到八点,饿得饥肠辘辘,他还是在玩自闭。 林臻走去关了所有的灯。 房间里堕入黑暗十几秒以后,他就忍不住掀开窗帘转身。 林臻早已经站到他身后,不偏不倚地抱住他。 全然的黑暗里,他抬起手来从头到腰地摸了她一会儿,才哑着声音问:“几点了?” 林臻笑了笑反问:“你饿不饿?” 江逾白沮丧地答非所问:“我不配吃饭。” 林臻哭笑不得地摸摸他后颈,低声说:“那你要是不吃饭,我就陪你一起不吃。” 江逾白呆了呆,小声说:“那抱一会儿就去。” “好。”她很纵容他,把手臂收紧了一些问:“要不要开灯?” 江逾白摇头说:“你抱着我就不怕黑。” 林臻笑起来,踮脚亲了亲他脸颊,“怎么这么会发嗲,脸都不热的吗?” 江逾白终于笑了一下。 林臻趁机小声说:“逾白,我可能过段时间要出一趟长差。” “要去哪儿?” 林臻把老陆要让她做大项目的意思说了一遍。 江逾白想都不想地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他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憧憬起来:“我当你的小助理,帮你背包拿录音笔,好不好?还能帮你们扛器材,你不用给我工资,我可以自己出钱,你就当……就当带个实习生。” 林臻摇头叹气:“哪有三十多岁的实习生?” 江逾白脸皮厚,说:“我反正什么也不懂,当实习生正好。” 林臻正经问:“那你不练琴了?” 好不容易刚恢复了一点状态,再丢下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捡起来。 江逾白撇了撇嘴。 “而且你那个邹老师不是效率很高吗?你一说巡演,他立马就去给你安排十几个城市的场地,你不能玩弄人家感情吧。” 说到底还是因为江逾白名气大,两年没出现了,世界各地的音乐厅腾都能给他腾出档期来,还是他自己要求先缓一缓,花几个月时间先练琴再说的。 江逾白不说话了,木然地呆站了一会儿才说:“那我要好久看不到你了。” 林臻笑笑,“本来你去巡演,我就不可能一直跟着你的呀,你日程安排得紧一点的话,中途都不一定有时间飞回来。我也趁这个时候出差,不是刚好吗?” 江逾白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江逾白是为了音乐厅而生的,他也很享受登台演出的感觉,如果让他一直待在家里,他还是注定会像这两年一样枯萎颓废的。 但这也决定了他一年最少有一半的时间要在外面飞,至少在人生的鼎盛时期是这样。 聚少离多可能就是他们的宿命。 想到这一点,林臻也有点难过,在黑暗中抱住他腰说:“回头我们对一对行程,我尽量陪你去第一个城市,给你打气,好不好?” “只能陪我去一次吗?” 林臻不敢乱作承诺,没有说话。 江逾白的情绪一瞬间就又低落了。 按着他本能的想法,是恨不得林臻辞了工作,干脆天天跟在他身边的,但是他心里清楚林臻不会愿意这样,也知道林臻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他理应支持她。 “好了,等你年纪再大一点,想这样满世界飞都飞不动了。”林臻搂着他脖子安慰他,“到时候再天天在家等我下班,好不好?” 江逾白很不走心地“嗯”了一声。 “这次巡演完了,将来的行程也排松一点,一年至少留半年在家里,怎么样?”林臻提议道。 江逾白还是不高兴,只是强打精神站直了身体,岔开话题说:“好晚了,再不出门饭店要打烊了。” 林臻开了灯,看他揉着眉心努力调整心情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点头说:“好,去换衣服吧。” 两个人出门去吃了饭,又在外面逛了一会儿,就回家上床。 江逾白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节制地弹琴听音乐,林臻要确保她在家的时候,能让他处在一个安静的环境里,给耳朵休息休息。 林臻还是无法真切地体会到“百分之八十”是什么概念,医学上来说,江逾白还达不到重听的程度,也不需要使用助听器之类的辅助工具,平时他说听自己弹琴略有模糊,但总体上跟以前没有太大差别,跟交响乐队合作的时候会无法分辨细小的音乐变化,需要凭借一些记忆和感觉来进行。日常生活则要看状态,身心放松时基本完全没问题,疲劳或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容易头疼耳鸣。 江逾白还是不愿意跟人打电话,说电话里“没有安全感”,下意识就觉得听不见。 林臻本身就是很安静的人,平时的爱好也就是看看书,所以两个人晚上大多时间都窝在床上,一人捧一本书看,然后经常看着看着,就无声地滚成一团。 林臻从来没问过江逾白琴练得怎么样了,状态恢复了多少,心里又有多少底,能给自己打多少分。 他最难过的,永远都是自己那一关。 所以他说“勉强可以上台”了,就是世界一流的水准了。 巡演的第一站在德国波恩。 贝多芬的出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