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银质项圈

    沁凉的夜色自河水中的斑斓月影缓缓漫起，丝缕晚风告慰过客，慵懒着，轻轻吹拂走古旧残垣上的尘埃。此刻的城郊已然是一派夜深“人”静，但吸血鬼的活动才刚刚开始。任谁也不曾想过，这白日里荒无人烟之地，夜深时竟可以通向吸血鬼们的聚集之所。

    瞧见这瘆人的荒凉景色，晞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严严实实地藏在宽大的帽檐之下，只露出一双明晃晃的眼睛，不安地打量着四周。

    “怎么啦，不是你说要跟jiejie过来的吗？说是要看看，jiejie平日里去的吸血鬼们的聚集地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怎么才一到门口，反倒哆嗦起来了？那待会要是真的瞧见了来来往往的吸血鬼，干脆扑到jiejie怀里不肯出去了，是不是呀？”嘴上毫不留情，夜的一双红眸透过浓重的夜色，欣赏着男孩此刻羞愤又不安的神情，怎么也压不住上扬的嘴角。

    晞现在确实有些后悔了，他当初只觉得自己对jiejie的一切知之甚少，jiejie却对自己了如指掌，这也太不公平了。因此，大着胆子就向jiejie提出了想法，说什么也要来闯一闯，瞧一瞧。可亲自来到此刻的旷野，什么少年意气与热血，通通都消散不见了，只有耳畔呼啸而诡谲的风声才是真实的。

    “好了好了，不逗你啦，乖，把这个戴上就不怕了。”变戏法似的，夜掏出了一样什么东西出来。借着月光看去，明晃晃的，竟分明是个银质项圈！小晞登时有些晕晕乎乎的，脑海里警铃大作，不由得想起了种种不堪的画面……夜顺势一把将人捉入怀里，一面摸着头安抚，一面细细讲解起来。

    在吸血鬼居住地中，也会有人类生存，但只是作为奴隶之类艰难地存活着。而他们若想保住可怜的性命，唯一的依仗便是主人为其戴上的项圈。戴好了项圈的，便作为神圣而不可侵犯的私人财产而苟且活着，若是惹怒了主人，被剥夺了项圈，就是无人看管的肥美羔羊，第二天死在哪个街头都不足为奇，连全尸也留不得一个。眼下，打扮成jiejie的“私人财产”，虽然是暂时委屈了小晞，却也是最便捷省事的办法，毕竟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动她的东西？再说了，她又没说用什么方式把小晞捞进来。

    反正绝对不是因为她想看小晞戴上项圈，委屈巴巴地用眼神恳求她的样子。

    嗯嗯，绝对不是的。

    听完了事情的原委之后，那通红的脸蛋终于稍微冷却了些许。……差点就以为jiejie要……既然，既然只是权益之计，那也就没办法了，谁让他这么心胸宽广呢？索性闭上眼睛躺在jiejie怀里，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夜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小晞白嫩的脖颈，将项圈的扣环扣上，只听清脆的啪嗒一声，便正正好好地将其锁住。银质的微凉触感从敏感的脖子传来，却无半分不适感。小晞摸了摸项圈，还在适应着这个临时而又令人羞耻的　“私人财产”　身份。

    “放心，”夜悄悄凑到小晞的耳边，伸出唇舌咬弄着，吹出湿热的情意，“你这脖子上的每一寸肌肤，我可是亲手、亲口丈量过的，绝对不会有任何差错呢～”

    意料之外的突袭。小晞被弄的酥软极了，差点就要喘出丢人的声音，此刻也只得咬紧牙关，恨恨地盯着使坏的jiejie，一句反击的话也说不出来。

    “明明还戴着项圈呢，却要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的主人，真的合适吗？就算你是主人最珍贵的宝贝，说不定也免不了被惩罚呢？”夜又调戏起来。

    可是又有多少心里话是借着玩笑的名义说出的呢？瞧着小晞此刻沾染雾气的朦胧眼眸，一副被欺负惨了，却又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的模样，偏偏还戴着她的项圈……真是恨不得马上狠狠惩罚这个不听话的小可怜，惩罚到让他哭着向主人娇声求饶，先是求她放过自己，再是求她慢一点，还一边语无伦次地检讨起自己的错处……可是主人的惩罚，却是直到他被弄的双眸失神，连哭喘声都变得的断断续续时，才会停止呢……咦，惩罚完了，是不是还要加上一个奖励环节呢？

    怎么又擅自幻想起来了，都怪小晞太涩了。机会总会有的，当然不急于一时。夜暗自喟叹了一声，正了正脸色，已然是一副要干正事的模样了，拉过小晞的手，迈步向隐秘处的吸血鬼聚落走去。二人沿着小路慢慢走着，拐过几道弯之后，眼前的景象竟是奇迹般地柳暗花明起来。现在小晞知道了，从外面是看不见里面这富丽堂皇的吸血鬼居所的，兴许是用什么魔法包裹住了。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长袍，小晞不想知道那底下藏着的会是一副怎样嗜血贪婪的面孔，匆匆扫了几眼便又缩回jiejie身边，小手不住地摩挲颈上的银环，生怕它忽然消失不见了。

    夜只是默默地将人拉进怀里，手指抚上肩膀，轻轻拍打起来。有这么吓人吗？她不禁想着。不过，今日的气息——她嗅了嗅，好像真能从空气中读些什么一般——是有些不对呢。但此刻，却也只能压下心头泛起的点点疑虑。还不是时候，现在要是摆出一副发现了什么的样子，可就抓不住大鱼了。

    她带着小晞在城中穿行，很快就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一栋很有年头的古朴建筑，红砖墙上爬着些许藤蔓。招牌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有些字已经随岁月流逝而显得晦暗不清了，但大概是出售什么魔法道具之类的店。怎么偏偏要在这个地方买东西？晞忽然又是感到一阵凉意。里面该不会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吧？

    似乎是能听见他的心里话一般，夜适时地开了口。“这个店铺珍藏了许多有价无市的宝贝，装修成这样只是老板的个人喜好，反正知道这处场所的人也不多。jiejie前些日子在这预定了些魔法素材和原料，最近终于是备齐了。但是嘛，这毕竟是面向吸血鬼服务的店铺，里面的不少好宝贝对人类而言，确实是有些超出接受范围了。若是好奇，进来看看也无妨，只是笨蛋小晞今晚如果睡不着，可别又要找jiejie来哄你呀～”

    “切，装神弄鬼，肯定没什么意思，我就去外面吹吹凉风好了。喂，你这是什么眼神？我，我可没怕，你乱说什么……反正你快点出来，外面有点冷……”声音越来越小了。夜觉得逗弄小晞实在是太有意思了，简直是吸血鬼生的最大乐趣。

    只是此刻，那股从进城时就萦绕在心头的感受，仿佛已经凝成实质一般，就等着她顺藤摸瓜，追根溯源了。没说什么，她转身推开门扉，迈步就走了进去，仿若无事发生一般，可嘴角却已然挂上一丝危险的浅笑。看来，今晚确实有倒霉蛋要遭殃了。

    “确认，目标此刻孤身一人，要现在动手吗？”深不见底的幽暗里，阴谋在滋长。“嗯，我已经跟大人请示过了。是的，她似乎没有察觉到我们，看来大人给的隐蔽法术生效了，机不可失，记得动手的时候注意分寸！”

    两道黑影腾空而起，隼鹰般直插目标，快得仿佛在身后的时空里留下了墨痕残影。小晞忽而觉得整个世界的景象都翻转了起来，片刻之后才发现翻转的只有自己。他就这么默默地看着自己离地面远去，大脑干脆宕机起来，一时间无法思考。等他意识到自己是被人强行带走的时候，已然是在高空中了。城镇的灯火在底下飘摇着，好远好远。

    小晞有些紧张，但是也不是很紧张。肾上腺素的影响下，小脑瓜骨碌碌地就转了起来。若是要取他性命，一瞬之间早就结果了，何必大费周章地给人抓走呢？既然不要他的命，那自然是留有它用，暂时是无虞了。可摇摇晃晃地看着底下的景色，总觉得抓他的那人随时有可能松开，送他一个死无全尸。“喂！！”呼喊被风声掩盖些许，却透露出十足的焦急，“你们能不能把我翻上去啊？我好像有点恐高！！”

    那两吸血鬼简直有些说不出来话，这人类真有哪怕一点点被绑票的自觉么？无奈于这是大人亲自钦点的捕捉对象，自然是半根毫毛也不能折煞了，马上又换了个姿势捉住。这次是脚朝地了。小晞干脆就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吹吹凉风罢了，在哪儿不是吹？

    风声渐息，他再次睁开双眼。眼前却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本城吸血鬼领主。“…我们很快就又见面了，你不意外吗？”　仍是与那天别无二致的阴冷声线，那张分辨不出男女的脸上艰涩地挤出一点儿机械笑容。不会笑可以不笑，这显得有些瘆人。“时间有限，我来做一点说明，这是为了让你认清现状，配合一点对大家都好。”说着就从那两个吸血鬼的手中接过小晞，领着他往一栋别墅里走，看样子是那领主的据点之一了。

    “我想那天你应该也听到了，我和你的主人遗憾地没能达成合作，看来我不得不使出点儿小手段了，你明白的吧？当然了，不明白也无所谓。”踱了几步，那吸血鬼忽地停住，转身瞟了眼小晞的颈上的银质项圈，接着往前走去，又自顾自地说起来。“成色非常好的秘银，真是舍得，这可是制作魔导具的最上等材料，却被铸成管束你这小东西的项圈。不过，这很好，我的猜想是一点儿没错。她对你可真是上心。上次的宴席，只要不是彻头彻尾的傻瓜，一眼就能看出她眼里的...在这之前，我给她提供的一切饮品服务，她可是从没接受呢。呵，在别人的宴席上自备酒水，老实说，这很让人生气呀。而你这小东西，就是她自备的酒水，我倒是有点儿想尝尝了。”说罢，又是猛地站住，回眸刺来。

    晞听着听着，只觉得这人自言自语，颇为聒噪。人都抓来了，那还等什么呢，简直是杂鱼得不能再杂鱼的反派。不过听到他最后的危险发言，还是忍不住迎着目光盯了回去。“我说你最好动作快些，再浪费些时间，恐怕就收不了场咯，”全然一副挑衅的模样。“当然，如果只是稍微花些时间，帮我把手脚上的锁链去掉，我还是会非常感谢你的。重要人质的身上，也许不应留下什么勒痕吧？”

    怒火悄然燃烧起来，领主有些失态地把人拽进房间，往地上一扔。对待人类这种下等生物就该这样。“你现在看上去倒是伶牙俐齿，和那天的模样简直不是一个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的主人相当看重你。我不理解，也不尊重，我只是利用。一个强大的吸血鬼也会有软肋，而软肋在我手里，这就够了。”

    晞于是看着身上又多了几条锁链...不过骂的很爽，又把他激怒得失了态，或许就能出现转机。眼下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尽可能地拖延些时间。理智上，他相信jiejie一定留了后手，有所准备。可万一……他终归是不希望自己如同那吸血鬼所说，成了jiejie的软肋，拖累于她。“你最好是再想想清楚，要是做的过火了，你就不怕她一只手就灭了你？说到底我只是个人类，你的依仗就是我这个人类在她心中的地位？她大可以不管我的死活，吸血鬼不都是这样吗？”

    “我的判断从未出错。更何况，此刻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放心，就算是逼出来的合作，好处一定少不了她的，我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不再犹疑，他定了定神，起手就是复杂的术式，缓缓地落在小晞的身子上。小晞想这便是他拿来对峙的手段了，他不懂这么高深的魔法，心里也是十分没底，望着笼罩下来的法术，竟一瞬间觉得有些窒息。下一秒，术式就落进了他的身体里，失去踪影。“嗯，这下就准备妥当了。不，等等……”小晞看见那吸血鬼的表情从安然到茫然。“不是成功了……是消失了，根本没有建立起联系！”

    怎么回事，这样珍贵的控制系法术卷轴，即便是他也仅有一份，眼下却完全失效了。没有时间深究其原因，他立刻施展了第二套方案，利爪划过惨白的皮肤，取出几滴鲜血。接下来，只要把这几滴自己的血倒入人类的体内，也能暂时的将他控制起来，至少，足够面对马上到来的危机。

    可是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他看见那少年颈上的项圈亮起了些许符文，便绝望地明白了一切，只是瘫坐着。这项圈的确是一个被隐藏起来的魔导器，上面刻着魔力共享的符文，而共享的对象……冷汗直流，他不断地安慰着，自己毕竟也是个一方领主，跑是跑的掉的……可真的跑得掉吗？

    “哎呀哎呀，这可真是精彩的表情，感谢您的倾情演出。作为观众，没欣赏到这一幕，我总是觉得还不该现身，这才多等了一会儿。小晞，你不会怪jiejie吧？”一袭紫裙如夜色中的星光倾泻而入，晞终于松了口气。

    “说吧，你想怎么死？”利刃出鞘，一把纯粹由鲜血凝成的长剑抵住领主的脖颈。剑身流转艳异红光，仿若活物一般，此刻只待饱餐一顿。当真是好帅气的剑！说到底还是个男孩儿，对浪客剑豪的故事没有一点儿抵抗力。小晞不由得在心底发出感叹，他还是第一次瞧见jiejie这般英姿飒爽的模样。“不小心”听到小晞心声的jiejie，差点儿就要压不住嘴角，只得强行绷出一副冷峻的样子，继续逼迫着眼前的丧家之犬。英雄救美的故事如此老套，可终究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能体会出其中的妙处。

    “大人…冷静一下，冷静…”领主紧张得失态起来，全然一副前倨后恭的姿态，不断为自己找寻开脱的借口，“小的说到底也没有打算真的伤害他，是不是？”

    “不想死？”她转头看向小晞，“被害人有什么看法吗？”

    小晞的思绪飘摇起来，他想起了第一次在宴会上看见的不可一世的领主，还有那些被他残害过的生命。生命的价值本应被一视同仁，可放在现实这座天平上却总是显现出不同的重量。对他这样的吸血鬼而言，人类的性命的确是无足轻重，残杀人类或许就像人类宰杀牛羊一样简单。jiejie把选择权交给了自己，他却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轻轻叹了口气，小晞抬眼望向那张枯败瑟缩的脸，这让他想起了秋天的落叶。

    “你知道自己错了？”

    “…大人，我知道错了，我完全的知道自己错了，我会痛改前非的…”

    晞轻轻摇了摇头，　“你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既然吸血鬼领主认为世界天生是弱rou强食的，作为败者，他也要愿赌服输。jiejie想杀他，自己也想杀他，那他就没有能活到第二天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