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应一燃初一的时候，她爸第一次带她去见了陈阿姨——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这个女人会是她未来的mama。

    但她不止见到了陈阿姨，还见到了陈阿姨的儿子，一个五年级的小孩。

    陈阿姨叫陈佳，她的儿子叫段炡。她记得她刚向陈阿姨问过好，比她矮了大半个头的小男孩就亲热地扑过来，拉住她的手喊道：“小燃jiejie好！”

    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现在的小孩都这么自来熟吗？第二反应是：这小孩长得真好看！于是她伸手捏了捏小朋友白净又圆润的脸颊，笑眯眯地回道：“炡宝好！”

    两个小孩子的和谐相处毋庸置疑地让两个大人极大地放下心来，在接下来一次次的见面中，他们越发熟悉。段炡每次都会拉着应一燃到处跑，从兜里掏出来一把奇形怪状的糖然后塞给应一燃品尝，又或者兴奋地介绍他新得的玩具。应一燃也不觉得累，每次兴致勃勃地听段炡介绍玩法，然后陪段炡一起玩，兴致来了就故意一直赢过段炡，看他眼泪要掉不掉，一脸委屈的样子，然后再假惺惺地安慰他。应一燃还特别享受jiejie范儿，每周五放学早的时候，喜欢跑去段炡的小学门口接他，看段炡咧嘴笑的傻样儿和他同学羡慕的眼光，心里可别提有多美。

    一年之后，在她初二的暑假，应天成和陈佳结婚了。

    两家人住到了同一屋檐下，应一燃发现这个弟弟和她虽然能玩到一块儿，但在生活中似乎没有那么多合拍的地方。

    比如段炡非常挑食，葱姜蒜一概不碰，香菜不吃，菌类食物不吃，甚至一点儿rou都不吃。

    应一燃原本还好奇为什么有人能讨厌吃rou，直到她看到陈佳变着法儿把一块长得像火腿肠的rou骗得段炡吃下去，不，准确得说是那块rou刚到段炡嘴里，也许还没来得及被嚼两下，就被吐了出来，有时候不小心吃到饭菜里夹杂的rou末，段炡甚至会呕吐。

    应一燃都不知道是该同情吃rou就会吐的段炡，还是该同情把一个这么挑食的小孩拉扯大的陈阿姨。

    但好巧不巧，段炡不吃的，应一燃都爱吃。于是两家人的伙食一开始仍然是分开的，应天成负责她的，陈佳负责段炡的。不过应一燃可以品尝陈阿姨的手艺，段炡就很难吃到她爸做的饭菜了。

    但在一起生活得久了，总会有些变化。

    经过她坚持不懈地在餐桌上给段炡洗脑“这个闻起来真的好香”，诱惑他“你真的不吃吗，一丁点都不试试？”，终于，段炡接受了菜里放葱花。

    同时，应一燃非常骄傲的是，她已经发现段炡不喜欢吃的是rou味儿特别纯的rou，总之就是当rou吃起来不像rou，而且口感要肥瘦相间正正好的时候，段炡就能吃下去。

    于是她告诉了应天成和陈佳，两口子琢磨着在菜里减少rou的分量，并且只在口味较重的菜里炒点儿rou，好盖过rou味，等段炡能接受了再这样一点点地加量，终于，段炡渐渐地能接受rou的味道，虽然只吃某些特定做法的rou，也仍然还有一堆挑食的毛病，但好歹一家人能吃上同一桌饭菜了。

    还有一点，就是段炡特别黏她，甚至在游乐场还想要跟她坐在同一辆小汽车上一起赛车。

    应一燃回想起来觉得那应该是她唯一一次不耐烦，两个人怎么一起玩？坐在一个位置上？就算能她也不想，段炡那么小，会玩什么啊？

    于是她当着应天成和陈佳的面推开了段炡，气愤地大吼：“你能不能别老跟着我？我想一个人玩不行吗？”

    “应一燃！”应天成立刻满脸怒气地拉住她，陈佳也尴尬地扶住段炡。

    应一燃说完刚觉得畅快，但抬眼一看对面一脸无措的段炡，又开始后悔。

    最后赛车也没玩，她忸怩地走过去对段炡说：“我们还是一起去玩别的吧。”

    段炡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笑着回答：“好呀。”

    于是应一燃更愧疚了，段炡真是个小天使，自己怎么能那么吼他，他只是喜欢跟自己玩罢了，好好说不就行了。

    还有一件应一燃至今想起来都会觉得尴尬的事，那就是初三毕业的暑假，她带段炡一起去她班的毕业聚会玩儿，最后却被段炡撞见自己的被表白现场。

    说起来那个男生的喜欢也让应一燃感到莫名其妙：突然地频繁用社交软件主动找她聊天，出于礼貌，应一燃自然是要回复的，聊着聊着她觉得这男生说话还挺幽默；在她生日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送她一个大蛋糕，还有看上去并不便宜的文具套装，应一燃当然退回去了，她隐隐感觉到不对，但她又不喜欢他，更不能收下；两人只是在正常说话，但身边的同学们开始起哄……应一燃甚至分不清是自己确实喜欢他，还是同学们觉得她喜欢他。

    有时候应一燃想她这段奇怪的关系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不会在毕业的时候像小说里那样生离死别似的，还要约定未来吧？

    还真被她猜中了。

    在毕业后的同学聚会上，她被叫了出来，男生表白的方式是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应一燃吓了一跳，想抽出手，但一下居然没抽出来，因为对方加大了力度，并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他好像自诩深情地说：“应一燃，我们以后一定还会再见的，你等着我。”

    他不会觉得这样很酷吧？

    应一燃正思考着怎么办，这样下去不会接下来要一直牵手了吧？

    余光一瞥，她弟在门口看着呢。

    应一燃急中生智，一把甩开男生的手，故作慌张道：“哎，算了吧。你看我弟在门口，他知道的话回去就会告状的，我说了我们家管得严，早恋的话我会被打死的！”

    男生看她的弟弟来了，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匆匆放开她的手落荒而逃。

    应一燃默默在心里对那个男生道歉，因为她觉得之后可能没有之后了。然后她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走过去牵起她弟，问：“你怎么过来了？”

    没想到她弟弟不接茬：“那个人喜欢你吗？”

    嗨，她弟才初一就知道喜欢了？不过她小学班上就有“恋爱”的呢。

    应一燃皱眉想了想：“可能吧，我同学都这么说，但是我不太觉得。”

    “那你喜欢他吗？”她弟仰头好奇地看着她。

    “不不不。”应一燃现在倒是回答得果断，毕竟谁会被自己喜欢的人牵手之后第一反应是甩开啊？

    步入高中的生活一下子就忙碌了起来，等应一燃好不容易适应了高中学习的节奏，又是无休止的预习、复习、作业、考试。

    她和段炡每天的相处仅限于早晨一同坐地铁去上各自的学，晚自习回来快十一点，多数时候除了她一家人都回房间睡了。

    她在想是不是自己忽视了什么，导致段炡和她和以前有点儿不一样了。

    那天早晨在地铁站里，他们还在下电梯，看到地铁来了，她本想伸手拉一把段炡提醒他准备开跑，但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手臂避开了，让她捞了个空。

    她有一瞬短暂的空白，但只能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继续自然地和他说话。

    这是不是段炡第一次躲她？

    应一燃抓住扶手，用余光瞟到她身边的段炡。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段炡竟然比她高出了一大截，已经成长得和她班上的那些男生无异了。

    可在她心里，段炡还是第一次见面时候的“炡宝”。

    段炡一个细微的躲避，竟让应一燃重新注意起她的弟弟被她忽视的所有变化。

    rou嘟嘟的脸颊rou不见了，面部线条初见凌厉，身体也跟抽了条似的拔高。单看两人抓着扶手的手，段炡的似乎就比应一燃的大了些许，那是一双成长中的男性的手。

    认识到这一点，应一燃发觉自己或许不能再把段炡视作她的“炡宝”了，至少她应该像对待男生那样对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