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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 70:White Whale(白鲸)

    

Chap 70:White Whale(白鲸)

                             

    一踏進深不見底的黑暗後,番茄立即進入狀態。她嘴裏聲稱要當我堅定的敵人,雙手卻不由自主抱緊了我的胳臂,像個尋常女孩般緊緊跟在身後。我回頭掃了她一眼,小妞臉上又流露出賊眉鼠眼的神情,無意中四目相對,便下意識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鼻涕。

    有時我特別羨慕小孩,她們的成熟只表現在公共場合,卻將任性全部留給了家人。歇斯底裏地摔杯子;宿夜不歸被條子送返;向弟妹罵出最惡毒的詛咒;或是買些廉價味十足的穿戴自以為潮流。我也有過這種記憶,大多集中在七歲前,家道不幸令我過早地浪跡街頭。

    露西的內心既恐懼又擔憂,她不知自己會被帶去哪,又有多大概率會被我出賣?畢竟嚴酷現實就擺在眼前,不論她如何巧舌如簧,幾十名姐妹會成員的慘死都與之脫不開幹系。換成十分鐘前的我,會毫不猶豫將她揍老實了,然後丟給幸存的莉莉絲們發落。而今,我卻在為如何保她活命而絞盡腦汁,只因她來自極暗世界的通天塔。

    據信,我家老頭瑪德蘭最終落腳地就是這個組織,72年投海後他是怎麽脫離極暗世界的?幾年後又為何在裏昂街頭勾引我媽並組建了家庭?無盡的謎團現如今終於透出一絲曙光,這個番茄或許就是解開往事的一把鑰匙。於是,公平道義在我眼中變的一錢不值。

    「老頭,最好別叫我失望,倘若給我發現你像玩弄AC般玩弄我媽感情,我定不會饒你!」

    在心頭無言發泄一陣,我感覺好了許多,這才擰亮頭燈查看自己身處何方。這是一座空空蕩蕩的破屋,左右豎著七、八根赤紅磚柱,貼墻位置有著清晰可見的壓痕,或許是間儲藏佳釀的酒窯。藥店老板曾說過,圖書館不會是獨棟的,顯然,現今的我們,正徘徊在被羅睺星陣隱蔽起來的大屋之中,地窖是完整建築的另外一間。

    「這不是酒窖是煙窖,墻角的木格,就是用來盛放卷煙紙的。」番茄探頭探腦一番,答。

    「我說是就是,要你多嘴,沒大沒小的。」走近去看,格子裏果然有揉過的革紙,小妞說得沒錯,這是一間小型卷煙作坊。我故意嚷嚷幾句,轉身抱住她臉龐,笑道:「露西,就讓我耍耍小性子,太久沒能盡情發泄,我都快憋壞了。你別憂心忡忡,畢竟我的本質是個男人,不會像娘們般斤斤計較,得理不讓人,男性在許多方面不如女性,唯獨這點還算豁達。我保證不會讓你出事。誒?你rou眼就能洞破黑暗嗎?那依你來看,這究竟是個什麽鬼地方?」

    「這是一棟布滿隔斷封墻,被重新填堵的宅子,拖你來療傷時我見到過截斷的石樓梯。」

    我當即來了興趣,便推著露西的雙肩要她帶路。按小妞的說法,與我雙雙墜入臭池後,她其實也已耗盡體力,所以拖我出水來到這間煙窯。破宅作為軍堡的一部分,可能是前邪教成員的居所,他們一面忙著自己的事,一面靠卷煙與附近農莊以貨易貨,大致判斷下來就是如此。這種情形在佐治亞鄉野十分尋常,上好的煙葉均出自南方諸州。

    果不其然,煙窯盡頭有往上去的臺階,二十二節標準作業,整片石面由上至下生著厚如毛毯般的苔蘚,已被泛著白沫的汙水浸透。拾腿上去便見到了一個大水池,更多遺落之物紛紛進入眼簾,撅把的餐叉;纏在腕上的發帶;番茄的頭花,還有一堆焦黑的帶刺鋼絲,被扔在起先眼鏡倒掛的角落裏。延綿出去的兩排血腳印,往池子另一個方向去了。按現場痕跡來分析,很可能是紫發妞替他解了圍,然後倆人相互扶持去找尋歇腳之處,以期躲避危險。

    我來到那片染血的石墩前,擡頭往上打量,懸在頭頂六米之上,隱隱約約有個圓腔般的墟口,那不是土層的砂石地貌,而是打過鋼筋的混凝土,甚至還能瞧見預製板的斷層破片。單單以番茄的一雙嫩手,絕搞不出這麽大動靜。我矗立在原地,慢慢記起了失落的經過。

    人頭馬忽如其來的啃咬脖子,迅即看呆了康斯坦丁,她是錯愕的人群中頭一個反應過來的,忙甩出榔頭上前解圍。稻草男孩轉而面向她們,絲毫不敢松口,但也不敢用力,害怕將我弄死,它需要一個人質為自己脫困。拳王等人急得手足無措,牽一發動全身,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只得隔空怒罵與之對峙。就這樣我被人頭馬挾持,緩緩拖向壁爐方向。

    啟料,老妖在爬垮塌的土方時,因上身被手雷炸爛,竟從腰部斷成兩截,半死不活的我自半空滾落。眾人見機不可失,這才端起刀斧步槍前撲,打算將稻草男孩碎屍萬段。恰在此時,拱券回廊的破洞前出現幾條人影,魂鐮赫然在列,他們對奄奄一息的人頭馬視而不見,顯得神色異常慌張,紛紛將勾鐃拋了下來,責令眾人從速離開。至於失蹤的天竺菊和眼鏡,已與我們無關,余下的都是聖維塔萊的工作。

    眾人來不及細問,便按他們指示攀繩,有一名郁金香成員裝束的人,始終舉著步槍嚴陣以待,要幸存的莉莉絲們加快手腳。眾人正在奮勇攀墻,圖書館上空再度傳來驚天動地的嗥叫,與此同時,雨幕般的汙血從穹頂倒灌而下,澆了兩名海神一頭一臉,一條奇形怪狀的黑影從玻璃花窗高高躍下。聖維塔萊領隊暗暗叫苦,便索性帶著副手躍下破墟。

    來者究竟何人?誰也沒有看清,只因這條黑影速度之快,簡直就像奔流的閃電,立即讓底下炸了鍋。人群爭相逃竄,慘叫聲不絕於耳,各種輕重武器同時開火,場面混亂至極。被人撇在一邊的稻草男孩趁機作亂,雙手飛舞快速爬來,我已驚懼到極點,便瘸著腿死命躲避。千鈞一發之際,布雷德利發聲喊,斜刺裏沖出擋下人頭馬,倆人旋即滾作一團。

    老妖瞧見自己又被男子纏住,氣得暴跳如雷,它賺足勁從破腔噴出馬鬃蟲洪流,企圖如法炮製將我當胸戳死。可惜身子受人挾製,廝打中失了準頭,這股白垢偏過耳側,將怪樹淋了個透心涼。我雖逃過一死,但被強勁氣流推擠出去,一連打了九個跟頭也剎不住腳,直至歪倒在壁爐對面墻頭的角落裏。於是,我瞧見了奇異的一幕。

    更多的帶刺鋼絲,以及被麻袋卷裹的鉚釘,自稠汁般的黑幕中漸漸凸顯出來,它們就像起先被人加過濾鏡,只有當走進它半米之內才能勉強發現。而在這些物件邊上,還有一個井口大小的毛糙地陷,邊上連著漆皮電線,顯然已有人蕩著它下去了更深的地底。我的耳邊傳來大長老聲嘶力竭的呼叫:『小賤人你快跑啊,野獸沖你來了!』余光散瞳中,那條迅如閃電的身影已是近在咫尺,我只得將心一橫,竄進這口破洞,隨後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原來我是自己摔暈的,並沒被人頭馬拋屍下來。」稍加回憶,我便釐清了整場經過。然而,就算洞察全部又如何,我依舊被困於事無補。想著,我用肩頂了下露西,問她怎麽看。

    「這是一口盜洞。被黑貓帶進來時,我瞧見過更多,有些沒打穿,有些打穿卻又打歪了,而真正通到底下最完整的,只有這裏。」她心有余悸推了推我,問:「你還要待多久?」

    既然看無可看,我便爬上石墩,四下環顧起來。之前裊繞的水汽已退散,將原先那個朦朧的池子暴露了出來。單從外觀很難看全它的原貌,因為它大部都被蛇狀藤蔓所覆蓋,底下是發黑堅硬的膏土。與其說是池子,不如說更象一個建築骨料工地。不過通過一些殘存的木頭方格,大致可以判明,這裏是個供人休憩的澡堂子。

    在南方炎熱地帶,其中以亞洲國家居多,人們喜愛將大池一分為二,一半泡澡一半泡腳,邊上還有專門替人釬腳的技師,木籠裏盛著一汪汪滾燙的沸水。宅子主人在離開前,對屋企做了隔斷,他們需要一個面積大足夠堆材料的地方,便將澡堂變為電石灰和水泥的攪拌場。

    也許是臨時拉來的劣質原料包裝中,夾藏著蟲卵和草籽,所以時間一久它們從底下滋生出來,將這裏變得郁郁蔥蔥。站在石墩上眺望,目視所見很難看出這是曾經的居所,與其說是澡堂,不如說更象平整的山洞,總之這鬼地方被人遺棄,至少已有十年之久。

    「大衣在那頭扒的,我太匆忙,忘了給自己拿一件。jiejie,你對死人不會敏感吧?」番茄手指池子一側,躍下石墩快步而去,我卻聽得稀奇,也一同跟著過去細觀,就這樣繞到了池子的另一端。在那視野死角深處,是朽爛地菇的巢xue,個中還生著一人多高的蛇狀枯藤,它們直挺挺豎起迎風招展,顯得很是怪異。露西正揮舞手中怪刀劈荊斬麻,開出一條道來,當踏過滿地粘稠的黑色膏狀物,果然依墻靠著兩個物件。但那是不是死人,可就兩說了。

    「要命,一定是被四眼男人奪走了!」番茄來到兩物跟前,不僅傻了眼,在她腳下的東西,是一種十分粗糙的石灰雕像,正因穿著褲子,才能分辨是人。一具無頭倒臥在另一具腿上,有頭的僵屍朝天張開大口,仿佛是在吶喊,又像是在求救。露西狠狠踹了一腳,這顆腦袋立即滾落下來,露出高粱橞的茅絮,以及焦黑萎縮的骨骸。於是她不甘地扒拉死人工裝褲,惱道:「你看看我這件罩袍,都破得沒法遮羞,半個胸坦露在外,被人一覽無遺。」

    露西有足夠理由生氣,但我更好奇死者是如何呈現石膏化的,便借著幫手與她一起放平屍骨,打算稍作研究。搬開的那瞬,其中一具背後透出破洞來,墻皮上還留有一個新鮮的血手印,約莫兩尺間寬,不斷有陰風從洞底深處倒灌湧來,顯得異常冰寒刺骨。

    「你知道嗎?人皮怪屍追著下來時,中了我的鋼絲線圈墜落盜洞,然後被倒懸在上面。它不斷發出陰笑伸手抓撓,還說要將我摧殘致死。它想jian汙我,我不得不反抗,直到清醒回來才發覺弄錯人了。不過四眼男本就邪惡,哪有人只穿著三角褲衩四下亂跑的。」

    「你不奇怪為何我也光著身子嗎?眼鏡是個書呆子,對幼齒無感,另外他暗戀著天竺菊,你想多了。其實咱們所有人的衣物都被拿去做成繩索,原打算靠它爬墻出去的。」

    雖然這是小妞的一連串誤判,但我卻很享受聽別人說眼鏡的壞話,於是便將四眼過去種種不堪向她描述,情到深處不由相互攏肩竊笑。回溯以往,我忽然發現露西在莉莉絲裏似乎是個異類,她不像其他娘們那般恣情歡娛,顯得很是潔身自好,當被問起,小妞臉上泛起紅暈,說自己這具身軀只為我保留,絕不容許任何人打她主意。

    「那你剛才還哭著喊著要當我堅定的敵人,這樣一來,豈不白白浪費了青春年華麽?」

    「那是氣話,當然我也認真思考過。其實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想要什麽。我希望你盡早恢復原貌,但又不是情侶般的關系,你應該是建立功業的那種人,有主見的,不會為兒女私情停下腳步。我更想作為手下追隨你,當然啦,假若你對我有意思,就最好了。」她咬著下嘴唇,玩弄著發絲嘆道:「能與一個傳奇人物為伍是很光榮的,但我有更崇高的目標,就是超越你,那樣的話為敵才是最佳選擇。如果鬥敗並致殘了你,我就退出塵民,好好養你終老。」

    番茄說著說著,不由得想上前猥褻,就在手指觸到我臉龐一刻,四下裏傳來各種竊竊私語,其中夾雜著一個公鴨嗓門。她忙撐起身子,驚恐地四下張望,便遠遠見得藥店老板正領著幾個莉莉絲在水池周遭徘徊,其中就有滿面陰郁的桃花,以及扛著大斧的艾莉森。

    「空氣中還留有meimei的發香,醉蝶花一定活動在附近。」布雷德利讓她們散開並各自忙碌,又說:「得趕緊找到她啊,眾姐妹都加把勁。我不需要手電,你們全拿走吧。」

    小妞嚇得面如白紙,不由分說捂住我口鼻,將整個身子撲壓上來。盡管腹部受傷,但想掙脫緊錮高聲喊人我依舊能做到,只不過當真那樣,我並沒把握能說服盛怒的莉莉絲們。想著,我也感到驚懼起來,便任由番茄緊拽,像兩條肥蛆般拱進了這個狗洞。

    我與她一口氣爬出去十多米,直到耳邊各類低語徹底消失為止。再打量全身,已被各種枯藤剮蹭得道道血口,肚皮上沾著瀝青般大片黑油,頭發蓬亂氣味惡臭,活像兩個要飯花子。

    「你是不是故意在那頭拋下過什麽?將她們招引了過來?jiejie,你想害死我麽?」小妞疑心甚重,她盯著我雙目,喃喃自語起來:「要不然怎麽解釋,她們就像獲得定位那樣?」

    「我看你是急昏頭了,以丫那點氣力,若我拒絕同行,你能拖得動?我還沒想好該如何向她們解釋,尤其是當遇上木樨花這類瘋子。所以才要先藏起來,想個法子才是。」

    「原來是那樣,你還是愛我的,這點我始終知道。」小妞說著說著,忽然雙眼放光,她謔得一下爬起身,咬牙切齒道:「如果不是你,那就一定是他,對,就是他!」

    我還沒搞清他所指的是誰,番茄已如脫弦之箭竄出,不久我便聽得遠處傳來一陣稀裏嘩啦,還有某個家夥連聲討饒的哀號,便循著聲而去。下到近處擰亮手電,便瞧見一個鼻青眼腫的眼鏡被露西壓在身下,小妞正忘情剝著他身上一件淺青色大褂。

    「你這頭母畜生總糾纏我不放幹嘛,我就快死了!」眼鏡瞇眼避開眩目綠光,當辨清正在說話的人是我,喜極而泣又唾罵起來,道:「好啊,看來你是被這妖女招安了,現在打算將屠刀對準自家兄弟!那就來吧,我瞧著你就來氣,不會向你求饒的。」

    「你給我閉嘴!」當發現馬洛大有撒潑打滾的架勢,我開始慌了,一個帶血耳光抽將上去,然後與露西連扛帶抱將他移往更深的黑暗盡頭,一直挪到遠處破墟只剩綠豆大小為止,才大汗淋漓地將他擲下。小妞怕他竄起逃跑,又解下纏在大腿上的鋼絲,將他雙手反剪。當做完這些,她得意洋洋地披上戰利品,在邊上來回踱步。

    趁著這個間隙,我簡略地將情況描述給他知道,然後問他為何藏在封墻內,天竺菊現今在哪這些問題?不過眼鏡吃了幾頓打,已不敢再輕信任何人,他只管點頭搖頭,滿臉鄙夷的不願配合。番茄秉性欺軟怕硬,在自己可輕易拿捏的範圍裏,會顯得特別兇殘。當瞧見馬洛死不開口,立即換了張臉,又掄著胳臂上前施暴。

    「我拒絕回答是因搞不清狀況,爬進圖書館前你還一口一個非殺冰蟲不可,而今卻與她抱團取暖,在明知我被她極盡羞辱之下,這卻要讓我如何信你?」眼鏡忙撲到我腳下閃避,叫道:「我發過誓,舍去性命也要保護霍利斯曼的安全,不會帶你倆去見她!」

    「行了,有這句話就夠了!你呀,真是不點不亮的蠟燭,非得被人逼急才肯吐點幹貨。我由始至終只想搞清她是否活著。」我忙喝阻露西停手,這才慢條斯理地替他解綁,又將爛熟於胸的那套魅術施展出來,一邊撫著眼鏡的亂發,一邊將之摟在懷中輕柔安撫,嘆道:「你為什麽非將我想得那麽壞呢?你自己也說過,我這張臉若是口吻好些,會顯得可愛許多。天竺菊是我結義兄弟,我比誰都心焦。好了,沒事了,跟我說說,你在這裏幹嘛?褂子哪來的?」

    「我只是出來將血湯倒掉,順便再找個地方打些清水回去,我不懂醫,放著滿屋器材和抗生素,楞是不知該怎麽辦。」靠在女性柔軟的胸前,眼鏡似乎又回到呂庫古陰宅的當初,他合眼享受片刻溫存,雙手慢慢環抱住我的後背,忽然失聲痛哭起來:「起先她還能走幾步,栽倒後就昏過去了,我怕再遭上這個妖女殘害,才背她鉆進了集體宿舍。」

    「集體宿舍?你是說這裏?既然這樣,事不宜遲,你不想說也必須說了,先帶咱們過去確認清楚,回頭再想其他辦法。」我扶著眼鏡起身時,無意中帶到他的雙手,迅即被染得鮮血淋漓,松弛的柳眉再度蹙緊。隨後跟他回到最初的廝打處,果見得地上甩了個尿壺,黝黑的血漬中浸著許多醫用棉,地上淌著一灘灘噴濺狀的油膩。

    「你想幹嘛?難道想爬洞出去找藥店老板麽?」我正待開口發問,番茄快步追上,一把扭住我胳臂,問:「你又是怎麽答應我的?咱們還是別管大姐的閑事,快走快走。」

    「你錯了,要確保你安全無虞,就必須去見天竺菊。我和她既是世界之子驅使的刑徒,也是暗世界的重要資產,聯合軍團在追不到我倆下落前,斷斷不會撤兵離去。所以露西,你給我聽好了,若想活命,你必須得到天竺菊的諒解和背書,所以最好祈禱她現在是清醒的。」

    既然小命cao在別人手裏,小妞哪怕再不情願,也只得撇撇嘴跟在身後。眼鏡在前緩步帶路,不時回頭打量她。我剛想呵斥別再拖拖拉拉,黑貓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腳下,它這裏嗅嗅,那裏聞聞,然後徑直朝著某個方向而去,很快我摸到一扇板門,推開後擰亮頭燈,綠色光斑將眼前一切照得亮如白晝。

    恰如眼鏡所說,這裏是個供人居住的場所,眼前的屋企是個食物儲備倉庫,各種罐頭,蜂蜜煉乳以及奶製品被人整整齊齊碼在貼墻的架子上,並分別貼有標簽。而在這間庫室底部,橫著一架鋼製停屍床,有個臟兮兮的女人,昏昏沈沈躺在榻上。露西所說的另一件黏糊糊大衣,正覆在她赤裸的身上,大半呢料毛絨已被黑血浸透,正順著她胳臂不斷滴落。

    在美國有許多的末日信奉者,例如鴛鴦館老男人便是其中之一。他們總覺得人類滅世災難隨時會到來,在很久前便開始營建地底堡壘和儲備倉庫。每年定期采購定期更換食物,並做出各種規劃,以期能在地堡過上幾年與世隔絕的生活,可謂是一絲不茍。既然這是前邪教成員的宿舍,那麽他們深居簡出的個性也符合避世情懷,所以這棟宅子,多半是他們的庇護所。只是不知因何緣故,八八年冬季宅子被棄用,所有人遷居去了外省。

    我推了天竺菊幾把,試圖喚醒她,可紫發妞已陷入深度昏迷,身子冰得形同死人。我小心翼翼地揭開大衣,擰亮頭燈察看傷口,被稻草男孩捅穿的部位泛著白沫,一些細小蛆蟲正在體內滾湧,往外不斷推擠出青青白白的膏脂,刀傷已變得模糊。我同樣不懂醫,但明白一個道理,縱然三棱刮刀沒能結果她,但照此下去,過度失血最終會要了她的命。

    「我想,多半是鹡鸰的第七顆珠子救了她的命,正因它一經挖出便立即填入大姐體內,所以珠子本身並未意識到易主,它依舊忠實地執行著保護主人的使命。而當遭遇石盤麒麟的刀刺,金錢寶便沿襲它的老一套,迅速在周邊充入大量空氣,形成厚實結囊,自身開始抽絲散形打算逃跑,可惜宿主並不是蒼露鹡鸰,它替人擋刀後也就枯萎了。」番茄失神地望著她,喃喃自語道:「不過,這只是我的猜想,真正是什麽情況,還得鹡鸰自己來驗。」

    「人你也見到了,現在咱們該怎麽辦?」眼鏡搓著手,雙腿不自然地原地打板子,問。

    「既然這裏有成套設備,我們開始分工,隨後實施急救。」我掏出手機,抹去淚珠扮了個難看笑臉,對著鏡頭錄製了二十秒視頻,將它交到番茄手裏,說:「此刻的藥店老板理應是孤身一人,作為前老妖你比誰都謹慎,拿著它交給布雷德利,然後悄悄將人帶來這裏。」

    番茄走後,我又將另一個重要使命布置給了眼鏡,那就是去將威廉姆斯請進庫室來。露西曾跟我提過,桃花在入教前曾幹過五年左右的醫護助理,有她在場能幫到男子很大的忙。當然,這些只是托詞,我真正想做的,是在接洽其余莉莉絲前,先與這個具有重大發言權的軍師達成契合,威廉姆斯性情成穩,且足智多謀,相對頭腦簡單的其他人,要冷靜許多。

    「我和妖女都離開了,那你自己呢?」老馬挪到板門前,仍是一望三回頭,遲疑得緊。

    「想想當初咱們在呂庫古陰宅,我最擅長幹什麽?當然是去重新配電和找發電機。大長老她們幾只老妖在黑暗中如履平地,但普通人,例如你和我就顯得尤為不便。這間庫室的電路仍很規整,我打算先將這裏弄得亮堂起來再說,去吧,註意安全。」

    三言兩語將人打發走後,我不敢懈怠,立即沿著線路去尋配電房。好在這個地方十分容易找,就在庫室外幾米處。拉開蛇狀藤蔓往裏去,便見得一臺陶土紅柴油發電機靜靜地擱在屋尾,揭開腹板去看,蓄電池,軸承帶一切完好,就連線路也全都連著,只是油槽枯竭並長了孢芽。稍加清理幹凈,我又從庫室找來油罐註滿,幾番撥弄掛上閘,整片地界亮堂了起來。

    其實在之前手電光斑搖曳時,我已瞧見這是一條規整許多的走廊,比起澡堂子和煙窯那些山洞地貌,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雖也是垂吊著藤蔓,和陰花怪草透墻而出,但遭植物荼毒的程度輕很多。這片地帶就是兩端十來間破屋,面積並不大,走道盡頭是個往上去的樓梯,不過已被人鋸斷,扶欄上掛著冰柱般的水泥垢,向外散發著一股幹燥劑的氣味。

    而再反觀庫室,物資一應俱全,我早已餓得雙眼發花,忙起開一罐蘑菇罐頭解饞,雖有些發苦發澀,但並不影響味覺。更難能可貴的是,角落裏還有成罐裝著的黑巧克力,停屍床邊就有水臺。取過一些,我架起無煙爐,美滋滋煮上一鍋,然後端著馬克杯回到床前。

    「林銳,不要放棄,Krys並沒有你猜想得那麽慘,她現在很可能已回來了道場。你最終同她還是要回夏洛特的,與孩子一起找回曾經的生活。」我捧起她滿是淤青的手臂,緊緊貼在臉頰上,低聲哀嘆:「其實,我也只剩半條命,離竄死不過咫尺之遙。雖然與番茄談了許多,但我感覺這回她並沒在撒謊,有關你我最困惑的稻草男孩行兇,也有了答案。」

    我就這般絮絮叨叨,說了幾分鐘倦意襲上眼瞼,不久便昏昏然起來,於是緊貼著她臥在邊上,打算趁此良機小憩片刻。正遊走在意識清醒卻感覺不到手腳之際,耳邊傳來一聲抱怨。

    「真是豈有此理,我的生死命運屬於自己,什麽時候輪到別人來替我拿主意?就算註定走向滅亡,那又怎樣?稻草男孩這是狗拿耗子,明面上顯得自己很悲壯,其實是極度自私自利,這混蛋竟然把我當成了私人收藏。下次再遇上,我絕不留情,定要殺了它!」

    「誒?剛才是你在說話麽?」我驚覺回來,忙爬起身湊近她雙唇去聽,天竺菊依舊昏迷不醒,渾身上下被冷汗浸透,發絲攀在頸上,隨著呼吸微微顫動。就這副模樣,怎可能開得了口?我感到索然無味,便又去打些咖啡提神,時間過了五分鐘,派出去的倆人也該回來了。

    「這裏是個地獄!快跑!」我呆呆地註視著絲綢般的水柱滑落杯底,不時驅趕飛蟲襲擾,背後又傳來一聲低吟:「它會以一種你根本想不到的方式結束。Alex,趕緊記起你是誰!」

    這次我可以判明,這絕不是夢囈,因為屋裏除了我就只有她,再沒有第三個人。我忙竄到塌前,緊緊盯著紫發妞的臉蛋打量,她依舊還是昏睡不醒,就在我想要放棄時,她的聲音再度響起,不是出自天竺菊的嘴,而是像陰風般來來去去回蕩在頭頂。

    「跟著漆黑皮脂,大腹便便的生態瓶,藍皮書本,可能還會瞧見樹,神像碑林,瞥見空隙的月光,失敗的人與物留在底片上,四十一秒的真相,它們全都來自同一個地方,艱難前行了一千年。這是無路可逃的冤瓶,否則全部人都會死去。」

    「什麽意思?難道說你被埋入了金錢寶後,無意間成了某種更高深老妖了麽?可我也同樣被填入珠子,為何什麽反應都沒有?」這些低吟最終像一陣風消逝在空氣中,我追著它出了門來到過廊上,遠遠見得有條黑影在拱進狗洞,剛想揮手招呼,卻見來人是個我從未見過的兵士,他身著一套四色防暴作訓服,帶著防毒面罩遮住面容,手持一把銀光閃閃的大轉盤怪槍,正站在道中央環顧四周。我不知其所謂何人?自不敢上前,便潛身往暗處遁去。

    既然是在躲避,索性按適才聽見的呢喃去找一下漆黑皮脂,紫發妞所指的含義,也許是指地上呈現噴濺狀撒開的汙垢。這些似血非血的東西到處都是,顯得淩亂難辨,但最終都指向廊道尾端的斷梯前。我躡手躡腳爬到跟前,伸手去推,只聽得「喀嘭」一聲,底屜房有活動的機括,推將進去居然別有洞天,這道暗門內,居然是個類似辦公室般的地方,中央柱頭上,赫然有個鑲金的邪教標誌,那就是圖書館內見到的樹!

    「誒?難道說這棵吃鼠王的樹不是景觀?而是他們的圖騰?」隨著逐步前行,更多標記出現在各種物品上,其中以一口傾瀉滿地碎紙的櫥櫃居多。在這堆垃圾中,有散架的書籍,也有沒來得及燒毀的文件,還有撕爛的照片。我回憶著天竺菊的怪話去扒拉碎紙,終於在杯墊下發現寫有文字的相片。翻開去看,是倆個極小的人像站在樹林前,並相互分得很開。

    而背面留字卻寫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話:人偶無法替代你與她,我無時不刻地思念著過去。而我堅信,終有一天我們終將團聚。

    「這是什麽意思呢?」雖說飄渺的預言每一件都在發生,但我絲毫不明白紫發妞倒底要我看什麽,以及記起什麽來。就在我將照片納入胸袋時,就感覺腦袋被人用槍指著,透過玻璃反光,正是適才爬洞進來的大兵,這家夥走路悄無聲息,以至於站在背後我也感應不到。

    「將鋼叉扔掉,手保持在我的視線之內,慢慢轉過身,讓我確認你的臉。」大兵拿著一本黑幫偷拍的相片簿細細查閱,當辨清長相後,不由長籲一口氣,放下了槍,說:「你就是九號,是嗎?醉蝶花小姐,別害怕,我是被派來帶你走的,雇主的名字叫古斯塔夫。」

    「鴛鴦館老男人?他仍沒放棄我麽?他現在在哪?」我心頭一陣悸動,連番折騰我幾乎快將他遺忘,啟料他還是言出必行,偷偷派人來接應我。不過,所謂的傭軍難道就只有他一人?這大兵此前從沒見過,又是怎麽混進來的?

    「客戶很有眼光啊,你果然是個絕世美女。這裏只有我一個,其余人都藏身在樹林裏。我搞了套郁金香製服混在人群裏,原打算趁亂接走你,誰知被座狼莫名其妙編入隊伍一起去爬龍口。結果所有同行的大兵中途被殲,只有我一人得以生還。」

    「那麽,你是誰?我該怎麽稱呼?你怎麽會知道自由憲兵部隊的番號?」

    「因為我也是自由憲兵的一員,只不過咱們的隊伍叫白鯨,同樣隸屬門徒麾下。」

    10:03   S

    亡者之路前傳白銀之翼詞根解釋:

    墜洞之謎:為躲避人頭馬的馬鬃蟲洪流不慎跌落。

    圖書館破墟:可能是一口盜洞。

    兩具高度鈣化的屍骸:不知所謂何人。

    竄死:奪命奔逃而亡。

    圖書館中央怪樹:或許是某一種圖騰。

    白鯨:同樣隸屬門徒麾下的一支特種作戰部隊。

    底屜房:修築在樓梯底下的亭子間。

    單曲名:AGAINST   THE   RO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