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假如曹cao和皇帝同时掉到水里

    第一百零四章　假如曹cao和皇帝同时掉到水里……

    刘备起身在庙内反复踱步，思考着如何要将这件事告诉荀彧才不会吓到他。荀令君亲族党羽皆在颍川，倘若他站错队伍，游移不定的态度让曹cao感到猜忌，恐怕不止他一人被忌惮，他的亲戚、朋友，还有被他举荐过的人才，甚至整个颍川派系都会遭到牵连。此事干系重大，不可不慎……

    想到这里，刘备心头忽然一紧。荀彧辅佐曹cao残害了无数百姓和忠于皇帝的官员，这群颍川士人没几个是好东西，残害百姓他们全都有份……自己居然担心起他们的安危了！他气恼地锤了锤胸口，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被美人计动摇。若是稍有差池，董承等人的家族保不住，甚至陛下本人都身处危险之中！决不能为了区区荀文若背叛皇帝……该怎么说……

    对了！刘备一拍脑袋，想到了好主意。他问道：“假如曹公和皇帝同时掉到水里，你救谁？”

    荀彧等了半天，也没想到刘备会说这句话，他不解道：“他们为什么掉水里？谁推下去的？”

    刘备半蹲在荀彧跟前：“你别管谁推的，你就说你打算救谁。”

    荀彧歪着脑袋睨视着刘备：“我不会水，救不了，我去找会水的人来救，让他们等等。”

    “要是旁边没人呢？要是你不救他们就死了呢？你不要考虑自己会不会水，就按照自己本能去回答。”

    荀彧反问刘备：“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我当然是先救陛下啊！”刘备摸了摸下巴，“至于那个姓曹的……等陛下平安无事以后，在岸上找石头砸他。”

    荀彧笑了笑，他就知道刘备会这么说。这时又听得刘备继续道：“砸完之后要是他还活着，再把他拉上来。”

    荀彧闻言不免有些惊讶，他收起了笑容，质疑道：“你不是一心想要曹公死吗，为什么会救他？”

    刘备坐在荀彧身边，吊儿郎当翘着腿笑道：“老东西毕竟救过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就当还他的。”

    荀彧陷入沉默之中，他没想到刘备会这么说，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他试探地问道：“你一心想打败他，如果他真的遭遇意外，你不是应该拍手称快吗？为何……”

    为了还人情连敌人也要相救，刘备居然讲道义到这个地步？这肯定是错的……他又道：“你拿石头砸他，不怕救起来之后他报复你吗？你以后行事还是多多考虑后果为好，不要轻举妄动。”

    刘备“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指着荀彧大乐道：“我救你主公，你居然担忧我会被他报复，叫我别轻举妄动？有没有搞错，你到底是谁的谋士啊？”

    荀彧没有接话，只道：“这只是假设，当不得真。”

    刘备对着荀彧道：“荀先生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不要试图逃避哦。”

    荀彧抿了抿唇，他道：“刘将军，我已经回答了，我的本能反应就是去叫熟识水性的人救他们，何必强迫我下水捞人。”

    “那就是两不相帮了！”刘备高声道，他突然逼近荀彧直视着他，质疑道，“你该不会两个都不想救吧？”

    刘备唇齿间的呼吸喷洒在荀彧面颊上，他微微侧过头去，心神有些眩晕。这家伙又开始蛊惑人了……荀彧扶了扶额头稳定心神，现在他很确定一件事，皇帝肯定是要刘备刺杀曹cao，刘备才会在慌乱之下想出劝陛下退位来保全性命的方法，跑来找荀令君帮这个忙。

    这个小皇帝……荀彧不由深深叹息。到许昌才两年就想着夺权，是因为刘备的到来让他看到了希望？他不安地抬手咬住拇指，皱眉思索道：刘备和曹cao至少表面上维持了亲密的关系，皇帝竟然下达如此困难的命令，怪不得刘备说皇帝太年轻了……刘备刺曹无非两种结果，一是成功，曹刘同归于尽，皇帝在外戚的帮助下收回部分权力；二是失败，外戚和刘备全族都会被屠戮，只留下皇帝本人继续做这个傀儡。

    无论成功或失败，刘备只有死路一条。这可是天底下唯一一个忠于皇帝的刘姓诸侯，竟然被他如此算计……甚至完全不给刘备潜伏在曹cao身边获得信任的机会，也不允许他在许昌培养自己的势力。把忠臣往死了逼迫，这就是权势斗争吗……这个傀儡皇帝倒是没荀彧想的那么软弱无能，确实有些魄力。

    他感到额头隐隐作痛，就连手指被咬破了也毫无觉察。可惜，这是步臭棋——皇帝太急着夺权了……曹刘一旦此时死去，青州兵迅速哗变沦为山贼，袁绍顺势而下，他的三个儿子会分成三股势力瓜分州郡，皇帝只有死路一条。他恐惧忌惮曹cao，岂不知刘表袁绍绝不会保护他，何必逼迫刘备白白送死。

    荀彧正不断思索着解决问题的办法，刘备忽然拉住他的手，把渗血的手指扯开，责备道：“多大人了还咬手指，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啧，都咬破了。”

    刘备顺势把荀彧受伤的手指含到嘴里舔舐，柔软的舌尖干扰着荀彧的思绪，使他没办法冷静思考，心头微微发颤，呼吸愈发急促。刘备舔了一会儿，吐出手指，害羞道：“好了，血止住了，又不是小孩子，以后不许咬手指了。”

    好甜蜜……荀彧心中一阵酸涩，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痛楚和不甘心。说到底……皇帝要杀曹cao也好，曹cao想害皇帝也罢，跟他们两个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了维护皇帝和权臣间微妙的关系，荀彧自认为足够尽力，刘备更是为了保护皇帝做了牺牲全家的准备。就算是如此，皇帝还是觉得不够，还是希望这些忠臣良将全部为他而死……凭什么？就因为他是皇帝，就因为还有人心怀国家，所以他们必须听从他的号令——

    还有曹孟德——强迫他们两个分开，把刘备强留在身边，甚至不怕刘备刺杀他。就因为他笃定刘备心软，就因为他知道刘玄德知恩图报，所以堂而皇之对他一再践踏、不断折磨使之屈服。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到底凭什么？

    最可笑的就是刘备——都已经被这两个人逼上绝路，居然还在想办法救他们两个，甚至还想救下他们的家人。他自己也有家人，为了救家人他可以向他最讨厌的屠城犯投降，现在却要为了这两个人的权势斗争牺牲一切。他们的家人是无辜的，刘备的家人就该死吗？何况不谈皇帝，曹cao的家人哪里算无辜？刘玄德，你真是天下最傻的傻子……傻乎乎地跑来问我这俩人掉水里应该救谁，太可笑了……刘玄德，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蹚这趟浑水。

    荀彧倏忽起身，背靠着破庙潮湿寒凉的墙壁，心中充满了困惑和绝望。他的谋略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不是为了可笑的权势斗争。皇帝、外戚、权臣和宦官，为了夺取那一点点权势，他们可以肆意残害所有人。士人和百姓只想保全家族，在这些权贵眼里都是十恶不赦的墙头草，是可以随意掠夺和践踏的存在……这不公平！

    “……怎么了我的荀令君？”刘备跟着站起身来，他伸出手在荀彧面前打晃，询问道，“你见鬼啦？是不是没在野外过过夜不习惯啊？哎，真不愧是贵族少爷，我们这种武将早就习惯了……不怕不怕啊，一会儿雨停了、乌云散了，天就不会这么黑了。”

    一片黑暗中，荀彧伸手搂住刘备，将他紧紧拥在怀中，轻轻叹息道：“傻瓜……傻瓜……”他有很多话想说，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内心满是悲凉。

    彼时大将军梁冀强横专权，鸩害质帝立桓帝，延熹二年，桓帝以宦官为左右，驱使尚书令尹勋将梁冀全族屠灭，无论老幼不留活口。此后更是重用宦官，屡屡残害党人。今上欲效仿桓帝除梁冀，从曹cao手中夺取权势，重演当年旧事。但今时情景与当年不同，当年皇帝身边还有许多手握兵权的宦官，自袁绍何进等人屠尽宦官后，皇帝想要行事只能依靠忠于他的外戚和大臣，而这些人各有家族，不可能全都心甘情愿为了皇帝牺牲。宦官虽然对党人狠毒，对皇帝倒是忠心耿耿，除掉宦官就是除掉皇帝……

    当年听闻宦官被屠戮的喜悦一扫而空，荀彧突然发觉这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外戚和宦官之间的争斗持续已久，士人和百姓受尽了苦楚，但他们越是争斗不休，皇帝就越是能稳坐皇位。无论哪一方彻底消失，带来的并不是和平和救赎，而是更残酷的乱世。如今朝廷完全没有宦官作乱，权势斗争的对象就变成了外戚和权臣，一旦这两方有一方坐大，必然谋夺皇权。宦官之死带来的不是党人和百姓的解脱，他们将在这乱世里永无宁日。

    无论是帮皇帝除掉曹cao，还是帮曹cao消灭皇亲国戚，天都不会亮起来，袁绍、袁术、青州军，这些人会吞没朝廷、吞没一切。就算乌云散了，天也还是黑的。

    令人作呕的权势斗争永远都不会消失，遮蔽着士人和百姓的乌云也永远不会散去。如果真的有驱散一切乌云的太阳，它到底会在哪里升起？

    一滴泪水自荀彧眼角滑落，他自嘲地想着：如果皇帝和曹公真的都掉进水里，或许我就自由了……

    该是做出抉择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