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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一听,立即苦了一张脸,唉声叹气:“什么?那我还不若就在神木厅里瘫着,等大祭司回来再说呢。唉,这么跑一趟也累得慌。大祭司,我真是很紧要的事要说,要不我布置一处阵法,现在就……” “我尚有要做的事。”大祭司无视了她的念叨,顾自抬步朝前。 裴沐眼巴巴地看着他,期望大祭司能改一改他死板的脑筋,但立即,她就悲伤地发现,自己只等到了大祭司那高大又冷酷的背影。 日光从他那边的方向照来,令他的轮廓好似发光,其余部分却又被衬托得幽暗异常。 “那我就……”回去好啦。 “裴沐,跟上。”他忽然说。 “……嗯?”怎么这么突然? “跟上。” 虽然不明所以,裴沐却还是快步跑了过去。 她先是试探地跟在他斜后方,然后一点点往前挪,最后堪堪保持在了他的左方,不比他更前,却也不比他更后面。 大祭司瞟来一眼。 裴沐立即挺直脊背,振作精神,诚恳解释:“大祭司高大威猛,我很倾慕,可我想晒晒太阳……” 这当然是胡说八道。事实上,裴沐只是不喜欢走在别人身后而已。她一直是走在最前头的那一个,保护身后的人们,也被人们跟随。 想必大祭司也看出她的胡说八道了。 “裴沐,你这副祭司当得……” 他唇角翕动,却又顿住,最后只说:“也罢。” 这便是说“可以”吧?裴沐放下心来,快快活活地走在他左边,全副注意力已经立即转移,去看周围田地广阔、阡陌纵横。 此刻,她正跟着大祭司走在一条较为宽阔的道路上,背后是高大的烈山,两侧则是开辟出的农田。 扶桑部地处东南,草木历冬不凋,只是会萧瑟不少。但在莫名的暖风中,土地已经提前复苏;人们在田间地里忙碌,除去杂草,栽种新苗。 当大祭司从他们面前走过时,所有人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计,面向他深深低头,躬身行礼。 ——见过大祭司大人…… ——见过大祭司大人…… 此起彼伏的行礼的影子,此起彼伏的恭敬之声。 当这道漆黑如夜色、华丽如星辰的身影经过时,天地仿佛都肃穆下去,以静默作为无声的致意。 这恭肃的氛围让裴沐有些不自在。以前她在子燕部的时候,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人们当然会向她问好,却是大笑着的、亲切随意的,经常还会调侃她,问她是不是又在占星的时候睡着了。 现在她站在大祭司身旁,四周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富饶之景,和无声流淌的敬畏之情。她一个个地去看行礼的人,却发现由于他们过于深深埋首,以至于她看不见他们的具体神情。 裴沐忍不住回头,想知道身后那些人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大祭司。可是当她真的回头,她却只是惊讶地发现,明明大祭司已经走过了,他们却还是保持着行礼的姿态。 不光是普通的族民,还有祭司打扮的人。他们散步在各处,同样面朝大祭司、深深行礼。 大祭司……好像大荒上那些巡视自己领地的妖王。 裴沐情不自禁地想。 她本来想为这个想象而笑一笑的,可她忽然又意识到,原来扶桑部居民行礼的对象不仅包括大祭司,还包括她。 ——见过副祭司大人…… 好严肃…… 裴沐更不自在了。而且她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一不自在,她就想说话。 可惜气氛实在太肃穆,她不得不憋着。一直等啊等,等好不容易,他们终于来到了人群疏落的地方,裴沐才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开口: “大祭司,我们刚刚这是在……” 大祭司停下不乏,侧头看来。他像对这个问题产生了一点兴趣,反问:“你以为我们在做什么?” 裴沐一愣,犹豫半天才道:“呃……展示一下自己辛辛苦苦穿戴好的华丽祭司袍?” 大祭司:…… “不是吗?那就是……出来散散步,顺便晒晒太阳?” 大祭司:…… “都不是?”裴沐一惊,终于把心中那个隐秘的猜测说了出来,“难道,果然……大祭司您就是在模仿妖王,巡查自己的领地……这样说来,难怪您没有喜欢的姑娘,因为部落中的姑娘都可能被您看作自己的……天神在上,这么说来阿蝉她们也很是危险,不可以,我要跟大祭司你拼了!” 妖王就和普通野兽头领一样,将整个族群中的雌性都视为自己的妻妾。 裴沐越想越生气:太禽兽,太禽兽了!阿蝉不能被这样糟蹋!大祭司,时日曷丧,吾与汝偕亡…… ——哗啦! 一捧清水直直泼在了裴沐脸上。 副祭司那头丰盛的、微卷而富有光泽的黑发,再一次成了一丛可怜巴巴的水草。 自然,她义愤填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裴沐抹了抹脸上的水,召来清风将自己收拾好。她一边拧着头发,一边心虚地觑着大祭司的神色。 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错了。”裴沐垂头丧气,“是我胡说八道惯了,大祭司要罚便罚吧。” 闻言,大祭司面上冷色稍缓。 “我并无娶妻打算,勿要胡言乱语。”他冷淡说道,“祭司主持一族兴衰,自然该多体察民生。春日将近,农忙就要开始,此时准备充分与否,将影响我扶桑部接下来一整年的运势。” “裴沐,你作为副祭司,也要更认真些才是。你所在的子燕氏已经并入扶桑,与我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为了你的族人,你也该尽心竭力。” 他说得严肃,显然很是认真。 裴沐有点惭愧,老实低头,也认真回答:“大祭司说的是,我一定履行好副祭司的职责。” 大祭司摇头道:“不光是副祭司的职责,日后……” “……日后?”裴沐诧异抬头。 然而,大祭司却没有了继续说话的意思。他侧过目光,望向烈山山顶,又渐渐顺着山脊,巡视满目丰饶。 对大部分人而言,若他努力做出什么了不得的成果,他总不免十分自豪,并忍不住反复观看这成果,对它产生深深的感情。 可大祭司的神情……不是这么回事。 当他注视这片故土时,他的目光并不比平时更炽热,冷淡的神情也并未有丝毫融化;正如深邃星空笼罩四野,壮丽璀璨,却不会因任何事物而改变自身。 他只是看得很认真、很仔细,就像一名播种的人认真地计算种子的数量——如此而已。 裴沐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继而,她产生了一个惊人的、古怪的猜测。 温暖的风…… 肥沃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