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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么?对于算计的对象,又抱持着何种想法,把他们……把他们当作了什么?” 符赤锦听出有异,温柔地抱住他,轻道:“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有理由;而说不出理由的,多半是感情。” 她将郁小娥收拾服贴,偕耿照入内,与胡彦之、薛百螣等相见,说明慕容柔对于合作的意向;漱玉节接获潜行都的消息,稍晚也来到了朱雀大宅。众人一直谈到夜幕低垂,才唤李绥备酒布菜,摆开筵席。宴罢耿照回到房里,终于有了和宝宝锦儿独处的时间,被她问出心事。 将军临别之前,故意点破弦子的侍女身份,就是算准沈素云心软,不忍拆散鸳鸯,必定想方设法教耿照领回弦子,正中将军下怀。耿照从权谋的角度看,不难过将军提防自己,毕竟早有准备,却对慕容柔算计沈素云这点耿耿难释,听宝宝锦儿一说,不觉微怔:“……感情?” “嗯。”符赤锦柔声道:“相公不妨这样想:将军愿意给你机会,与你合作,其中有种种因由,但他将弦子送回来,却是因为对夫人的情感。万一相公不可信,祸生肘腋的当儿,至少在他最重视宝爱的人身畔,不致有敌人的伏兵。虽是心计,未必全然是坏。” 世上……也有不坏的心计么? 耿照微眯眼帘,满目雪肌一片霜映,原本胸中的不平忿懑,逐渐冷静下来,坐直身子,对符赤锦道:“宝宝,我知我离开许久,回来后又少了对你的温情呵暖,原该好好补偿你才是,但我必须去见一个人,亲口问他一件事,若非如此,我无法静下心来,应付即将到来的变局──” 一根细滑如敷粉的指尖,抵住了他的嘴唇,符赤锦眸光似水,柔声道:“你心里有事,我早知道啦。这顿饭你吃得魂不守舍,我也觉得没滋味。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顾忌我,我会在这儿等你,把一切都打理得好好的。”说着雪靥微红,美眸流眄,咬唇道:“反正你欠的,我全写墙壁上啦!跑不掉的。待你忙完了,我……我再连本带利讨个够!”又狠又烈的低语说不出的娇媚。 耿照怦然心动,搂她深深一吻,才将她棉花般轻软的身子抱上锦榻,转身打开衣橱,取出一套旅装换上,又换了草鞋绑腿等;揽镜自照,只差得一顶覆面黑巾,活脱脱便与姑射中人一路。 “一路小心啊,相公。” 符赤锦并腿卧于榻上,梨臀挺翘、雪乳压迭,臂间夹了道深邃沟壑,滑润似水的曲线说不出的诱人,教人口干舌燥,难以移目。 “小坏蛋!”耿照不禁笑骂,以极大的定力推开窗棂,正欲跃出,却见檐下楹柱间浮出一抹幽影,利落的男装裹出纤美身板,肩宽腿长,却不是弦子是谁? “这会儿,你别想甩脱她啦。”身后,传来符赤锦的盈盈笑语:“况且失了腰牌,深夜里能助我家相公出城者,舍小弦子其谁?” 耿照霍然省觉,敢情宝宝锦儿早猜到他的心思,才将弦子的房间安排在隔邻,回头笑道:“我家夫人,真是好心计啊。”符赤锦娇娇地横他一眼,抿嘴道:“所以才说是感情呀。虽是心计,也有好的。” 耿、弦二人悄悄翻出院墙,沿幽暗处疾行,要不多时,便来到了旧梁门。 越浦循水道进出的城门,也有夜不落闸、执火进出的,但像旧梁门这种旱门日落便即闭起,更无行人往来,连守门的军士都是三三两两,较余处散漫许多。 两人匿于暗处,见四下无人,弦子解下腰间飞挝,耿照运起碧火神功,轻易抛过墙头,只发出极轻极细的一声“铿”响,试了试挝钩牢固与否,才分次攀上,缒出城墙,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越浦,直薄巡检营外。 “我要借两匹快马。”面对深夜无预警出现的上司,罗烨显得不慌不忙,命军卒备好马匹,亲自送二人出营地,却未多问一句。 耿照与他心照不宣,点头致意,偕弦子扬鞭策马,一路往北,到朱城山下的王化镇时,已是第三日傍晚。 这回与前度离开时不同,毋须迂回躲避追杀,也无暴露行踪之虞,两人专拣驰道大路行走,与递金字牌的驿差也差不多了;饶是如此,也在中途的客栈换过几次马,抵达王化镇之际,马匹已累得口吐白沫,难以续行。 两人在客栈稍事歇息,待太阳完全下山,镇上几无灯火,才接着行动。“妳在这里等我,”耿照对弦子说。“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并不危险,带上妳却不方便。妳在客栈里等我,天亮以前我就回来。”弦子说什么也不肯,执拗地与他一同换夜行衣,对他的解释充耳不闻。 但,耿照也有无可退让处。 “我要去找养育我的那人,问他为什么要把我变成这样。”他看着少女平静无波的眼睛,直到两人视线交会。“记不记得在风火连环坞时,你说过我很奇怪,好像不是我,而是变成另一个我?” “……嗯。”弦子总算有了反应。 “妳的直觉是对的。那个,并不是我。”耿照牵起她微凉的小手,轻比着自己的额头。“他们在这里,养了头怪兽,但没有告诉我。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想问个清楚……这件事我只想一个人做,妳明白吗?” 弦子没有作声。 耿照追着她飘移的目光。“我之所以带妳来,是因为我知道我违背了我们的约定。我答应妳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但在莲觉寺时,我差点就回不来了。所以妳现在不信我,妳是对的,我能平安回来全是运气,运气再坏一点点,我就会死在阿兰山上。 “我不是成心骗妳,但妳现下不信我,也是理所当然,我不会说妳不对。妳可从此不再信我能保护自己,跟我到天涯海角,万一我死了,妳也能随我同去;或者再给我个机会,让妳可以重新相信我。妳想跟妳能信任的,还是不能信任的我在一块?” 少女浑身一震,置于膝上的双手捏紧裤布,以致白皙的手背浮现淡淡青络。 “养育我的那人,他也该有一次机会,所以我必须听他亲口说,为何要这样对我,我……对他来说,又算是什么?”耿照望着她。“或许他的答案我完全无法承受,但不问个清楚,我没法继续往下走。我不想不信任他,我没有办法,在心里装着个无法信任的人。” 弦子抬起头来。 “在这里等我,天亮以前我就回来。妳再给我一次机会。” “好。” ◇◇◇ 长生园对耿照来说并不陌生,他经常在梦里看见。 即使遁入虚静之内,以“思见身中”的方式练功,耿照总是选择在蔓草丛生的荒园丬角,就着那块充作柴砧的半截残干,先将竖起的枯柴削成整圈篾束,就像这么多年来他陪木鸡叔叔做的那样,然后才习练无双快斩、霞照刀法等,从无一日间断。 然而现实中的长生园,在他离开数月之后,已和记忆里的模样大不相同。 柴扉半倾、竹篱破落,屋前的泥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还未凋尽的冬末残叶,屋后小园里的杂草不止抽出新芽,都长到膝盖长短了,明明入冬前他还整过一回的──山坳里夜风旋流,吹得茅草屋前的破门板“啪搭、啪搭”胡乱抽动,耿照记得屋里有个铁箸拗成的小钩扣住才是,除非屋里没人,无法从内侧扣锁,才得这般荒湮破落的模样。 从越浦到朱城山,不惜畜力,驰道长驱两昼夜,勉强可抵;人快不及马,比长力却有过之,高手运使内力、施展轻功,更胜名驹。耿照沿途估量了一下,若是舍弃马匹,纯以碧火神功奔驰,一昼夜间仍稍嫌勉强,再加半日则绰绰有余,只是老人跛脚断臂,不知还有没有轻功? 他的记忆就像一帧帧的图绘,只消遁入虚境之中,便能取出观视,无论他记得与否,俱都过眼不忘。然而世间并无万全之法,耿照的记忆图库,也以受传“夺舍大法”为分水岭,之后新得的记忆片段,较易于虚境中查探;在此之前的,就像胡乱塞在屉柜深处的杂物,寻找就等于是重新整理一遍,可不是说干就干的等闲事。 自从省悟“高柳蝉”的身份后,耿照便下意识地逃避忆往,如今思来,居然想不起七叔打铁,乃至行走坐卧的模样,无从判断他到底还余几成功力、还能不能运使武功。 ──以近日姑射在三川地域之活跃,身为核心的“高柳蝉”总不好隔岸观火,待在一昼夜间难以往返的朱城山上吧? 这么一想,屋内无人似也不奇怪。 耿照手推门扉,在“蜗角极争”的精密运劲之下,原本被风吹得咿呀乱响的门板,居然无声滑开,稳稳停住。 月光划开了幽暗的茅屋内室,长发披面的枯瘦男子就仰躺在竹椅上,敞开的衣襟里胸骨嶙峋,毫无光泽的肌肤在月华下宛若豆脯,白得不带一丝生气;若非单薄的胸膛久久略有些微起伏,看来便与干尸亦无两样。 “木鸡叔叔还在”这件事,莫名地令耿照感到欣慰。 或许……还有什么是真的,并非全透着假。屋里比外头干净许多,看得出有人悉心照料,木鸡叔叔身上的衣衫也都是干净的,嗅不到腐败食物或粪尿的臭气。姊姊──他想的自然是横疏影──虽不知七叔的身份,看在自己的面上,毕竟安排了可靠的人来照料木鸡叔叔。 耿照跪在竹椅旁,抚着黑发男子干燥微凉的手指,就像小时候他常做的那样,不觉出神。当察觉时,sao动已到了长生园下的山道间。 ──有人! 第二一九折、山涧埋骨,呆若木鸡 非是杀气微悚之类的微妙感知,而是显而易闻的打闹喧嚷,划破呜呜作响的山风回流,如月色般漫入敞开的门扉。 耿照略提真气,凝于内耳,立时辨出说话的有三个人,脚步虚浮,皆非训练有素的武者;第四人始终没开口,根基却明显胜于其它,虽还称不上高手,内功已略窥门径,每一步踏着地面,都稳稳地将跫音踩在鞋底,时时留有余地,突然反足起脚也都使得。 “韦七,看来你在执敬司也混得不咋的,让你跑长生园送饭,这不是大材小用么?” “哎呀,你怎么说话的?人家说‘能者多劳’,咱们韦晙韦大官人是二总管跟前红人,蒙赐新名,穿得人五人六,过去多射司的兄弟马革味儿臭,可都高攀不上了啊。” “好了好了,你们少说两句,没见韦兄一路惜言,嫌咱们嘴臭污耳了么?讨你个没趣。” 第四人突然停步,“嗤”的一笑,迤至柴扉前的长长斜影摇晃些个,显是摇了摇头,口吻甚是无奈。“耗子哥、铁柱哥,你们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小弟从日未西斜一路陪各位到现在,你们怎么说,我便怎么做,何曾有个‘不’字? “从多射司调到执敬司,是顶上的意思,也不是我们底下人能作主,几位就饶了小弟罢。这会儿,不是连给僵尸喂饭擦抹的倩儿姊姊,都给吓得不敢上山了?”扬扬手中物事,风里传来细微的碰瓷响,约是食盒一类。 耿照贴着夯土墙,足尖一蹬一勾,无声无息翻上了茅顶,见篱外山道上,三名身披双扣甲、腰系双铊带的年轻军士,布甲所缀的鱼鳞铁片在月下霜寒铣亮,便是威震天下的谷城铁骑,都无这般齐整好看的衣甲,乃出自流影城少城主独孤峰所统率的多射司。 被三人围在中央、手提食箧,被称为“韦晙”的,自是执敬司之人了。 耿照记心极佳,初进执敬司,便将举司姓字背起,并无“韦晙”这号人物,然而少年面孔依稀曾见,心念电转:“是了,那时与老胡、阿缨、红儿回城,这人与葛家五郎一道。”与四人的谈话相对照,登时了然于心。 那韦晙本是多射司的人马,应是葛家五郎葛五义的同僚或下属,当晚于山道间搜寻策影时,才会齐齐撞见耿照一行。耿照离开流影城后,横疏影该是找了名目,从别司挖得新人,按照执敬司的惯例,原隶多射司的韦七摇身一变,遂成执敬司的“韦晙”。 横疏影大权在握,执敬司无论地位或用度,无不凌驾诸司,有幸入选其中,不被旧日友朋羡慕、嫉妒,乃至挖苦,那才是奇事。耿照听在耳里,对于韦晙的莫可奈何,倒是心有戚戚焉。 按眼前情况推断,耿照离城之后,横疏影另外安排了那管叫“倩儿”的侍女替七叔、木鸡叔叔送饭,考虑到为木鸡叔叔擦澡、修剪指甲等,需要细腻的心思,侍女自比血气方刚的少年合适。 韦晙的工作,该是负责指挥、监督侍女上山,但昔日多射司的同僚刻意刁难,拖延到太阳下山,长生园闹鬼一说在流影城甚嚣尘上,倩儿死活不肯上山,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不提倩儿还罢,韦晙这一说,三人立时炸了锅,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口沫横飞,颇有扼腕之叹。“就说你韦七不够意思!那小花娘水嫩水嫩的,瞧得老子心痒死啦,拉上山来四下无人,咱几个哥们乐乐,听听她叫起来是不是也像说话那般勾人。” “你傻啦?要叫,也等她逃下山去才叫!小心城主骟了你。”同伙听不落耳,忍不住取笑。 “怕什么?”满口狠话的皮甲少年亮出一柄解腕尖刀,明明唇上还有稀疏的汗毛,神情口吻却有种混迹黑道的狠厉。“抹了脖子,一脚踢落山涧里!就说夜路不明,她自个儿摔了。” “不带这样的吧?你这么狠?” “反正这刀是韦七孝敬我的,出了什么事,往他身上一推便是。”多射司卸下勤务,在城里是不得携带武器的,另两人露出恍然之色,才明白这柄违禁品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