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敏感的小狗
凯隐第二天准时出现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尽管还是不怎么守纪律听课，不是睡觉就是看窗外发呆，但至少愿意坐在教室里了。 中考前一周一测，他的成绩理所当然地差劲，除了写了自己的名字，就只剩下选择题乱填了，而考试仅剩两个月。 “凯隐，下课来我办公室。” 放学时间，劫单独留了他在学校，翻看了他的测试卷，“凯隐，你很讨厌读书吗？” “不喜欢。” “那你打算毕业之后怎么办？” “去打工。” 劫沉默了一会，“你到底要钱干什么？我知道你家里并不缺。” 凯隐垂头不愿意说实话，坐在办公桌前东看看西看看，偷偷摸了一下劫的手背又迅速收回来，若无其事地摆弄手上的倒刺。 “你在本校直读高中部，每天还能见到我。出去打工可能两年都看不见我一次，你想清楚了吗？想清楚的话，现在就可以回家了，我以后也不会再让你留校。”劫很不愿意拿出这一套为他而活的姿态来教育凯隐，可是眼下凯隐油盐不进，他不得不用自己作为诱饵来引导凯隐自愿投入学习中。 凯隐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想着快些工作独立，没想过他有可能见不到劫了。 “我只是，不想花他们的钱。” 劫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害怕再次被抛弃所以想快点还钱，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不禁软了九分语气:“……你可以考个好学校，找个好工作赚钱还给他们。” 凯隐黯淡了眼光，“如果你不来找我，我现在已经把钱还给他们了。” “不要再提那件事，凯隐，不要出卖自己的身体。”劫渐渐冷了脸色，他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就已经不怒自威，“别惹我生气。” “福利院没有像你一样的老师，没人会心疼我，也没人教过我这是不对的。”凯隐红了眼睛，忍不住凑近了劫，担心自己表达不清楚劫感受不到他的guntang的内心，就握住他的大掌贴着自己平坦的胸口，泪眼汪汪地说:“我本来就只是流浪狗，是你让我成为人……你再教教我好不好？教我怎么说话、做错事了你就教我怎么改，老师。” 劫用袖子给他擦掉源源不断的眼泪:“那你能不能先学一下不要动不动就掉眼泪？” “好……” 凯隐基础实在太差，别人进入大总结复习阶段，他还要从头开始学。课堂对他来说像监狱，老师说话像天书，也就劫来上物理课的时候会认真一些。傍晚放学，他会一直待到所有人都回家了，去劫的办公室，劫会给他开小课除了物理单科，其他科目也顺带教了不少。 肚子里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劫看了一眼他饿瘪的肚皮道:“想吃什么？” 一晃眼，凯隐像回到了十岁的时候，眼睛弯起来笑，“小笼包。” 劫说好，让他在这里写作业等他。 老师不在，他当然难以认真地对付他的天书作业，坐在劫的电脑椅转来转去，忽然，视线闯入了一张合照。相框被堆起来的书本挡住了他一直没留意过。 穿着白衬衫的劫，搂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他们郎才女貌。他们手上有同款婚戒，照片右下角印了年份，他现在才清醒过来，他的老师是个有妇之夫，劫喜欢女人。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怎么解除过异性，福利院里也是男女分开作息，还是被奶奶领养之后才熟悉了“女人”的存在。玉萨里曾偷偷摸摸地让他陪他看一些光碟，他却觉得无聊透顶。然而半夜睡觉的时候，又会控制不住想起影片里的男女，比起前凸后翘的女人，男人宽厚的、粗糙的手掌覆盖在女人柔软的皮肤上更让他yuhuo焚身。他紧紧闭着眼睛，脑海里自动浮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轻轻抚摸自己的腰。那一天起，他才发现自己身体上的怪异，可是和伙伴待在一起又无从说起，他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感受。 他肖想了好多年，那样的夜晚，对劫做出无法言喻的恶劣行径，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原来……原来正常人都是喜欢异性的。 劫提了两盒吃的回来，发现人已经不见了，桌上留了字条:老师我困了，回家。 劫打了个电话过去，确认他已经到家，就没有再多管。 回了空荡荡的家里，手机正好响起来。 “喂。” “劫？快考试了，最近很忙吧？这边突然通知我要出差一个星期，我刚刚回家拿了行李，顺便做了一顿饭。记得吃。”女人温柔的声音在话筒里响起来，劫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便挂了。 明明已经结婚两年，他们夫妻相处还是像婚前一样，距离感保持地恰到好处，互相履行了夫妻的责任。劫本以为是因为他们两个人工作都太忙才会如此，特地请了个长假准备和她一起旅游，虽然她答应了要去，可是旅途却并不愉快，劫没有看到过她露出过一个笑容。长此以往，既然没有争吵也没有冲突，劫也懒得再主动维持他们这婚姻，过一天是一天。 说起他们结婚的契机也很可笑，好像是成年人年纪到了就一定要完成这个任务似的，认识到相处不过三个月就闪婚了，就连婚戒也是匆忙订的。 他没结婚之前，不少有心之人上来搭讪，或是学校里的前辈说媒，婚戒倒是替他挡了不少，索性不摘了。 慎说他对谁都太冷了，同龄之间没人愿意亲近他。倒是学校一群孩子喜欢他，他带的班一直都是成绩最高的，事业有成，没人敢有异议。 冷就冷吧，没人规定生下来必须学会爱才能活。 他在窗台上抽烟，莫名其妙又想到凯隐。他真是这几年里见过最无理取闹又最特殊的学生，不会说话就算了，脾气还犟。明明就很不乖，却总是用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己，让他无从生气。被推开这么多次了也不退缩，犟着一根筋就冲着一个想法撞。 再加上凯隐现在的目标让人哭笑不得，想退学、想独立，想自杀。说他是人吧，又黏人又喜欢用牙齿当武器，小时候的坏习惯还没忘掉，说是狗吧，又知道打工赚钱还债的概念。 劫摇了摇头，甩掉脑子里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 接下来三天，凯隐都没有来补课，什么课都在，唯独逃掉物理课。 劫的自习课上又没有见到人，问了两圈没人知道，可是上一节课还在，他就径直去了天台，看到狗东西蹲在角落看书。 “风很大，快回去。” 凯隐躲开不让他碰，“我要在这里。” “你躲我干什么？我会吃了你吗？”劫蹲下来和他对视，已经极力忍耐凯隐摆出的臭脸，耐心地哄他:“乖，过来啊。” 凯隐狠狠推开了他，一个没站稳跌坐在楼台上，离边缘一步之遥，耳边呼啸的风声衬得少年瘦弱的身板似乎一碰就碎，劫吓得心脏都一颤，要是晚来一步，是不是要看到粉身碎骨的凯隐了？这可是六楼楼顶，而且没有加高的围栏，凯隐动作稍微大一点都非常危险。 “发生什么事了吗？你过来，我听你说。”凯隐的精神状况十分危险，劫不敢贸然向前，伸出双臂，轻声安慰他:“你想知道什么？你过来，我告诉你。” 凯隐不为所动。 “不听我的话了吗？” 凯隐最听不得就是劫说他不听话，抬起红红的眼睛，说出了交换条件:“你说带我回家……我就过去。” “好，我带你回家，乖，过来。”劫伸手把他扯进了怀里，“回家吧？” 凯隐勾着劫的手指小声说好，劫却把手抽了回去，认真耐心地跟他解释:“这里是学校，你不能随便牵我的手，你已经十五岁了，不记得小时候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吗？” 想触碰别人需要得到许可。 “记得。” “好。”还没有到下课时间，劫走在前面带着他出了校门，没走两步他就迅速跟了上来，和劫的手指纠缠在一起。 “你想问什么？”劫从玄关鞋柜里扔出一双拖鞋给他，坐在了沙发上喝了一大口水，刚刚在天台被寒风吹得喉咙都干得发肿。 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个布艺棉麻沙发，估计是结婚就换了新的皮面样式。凯隐环顾了一下四周，五年重新回到这里，家具大差不差，还是一览无遗的简洁，只是鞋架上的女士皮鞋格外刺眼。 凯隐像小时候一样，盘腿坐在了地上，紧贴劫的腿边，“我……我真的那么招人讨厌吗？你告诉我好不好？为什么你要丢掉我？” 劫沉默了一会，掐了一把他哭红的脸，“只是我没有能力养你，凯隐，这不是你的错。”应该说，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养，只是教扶一年而已。 “你讨厌我吗？”凯隐越说越往劫身上贴，十五岁大男孩长了多高一点数没有，还以为像小孩子的个头想钻怀里就钻怀里。劫没有想抱他的意思，就干脆又把泪水都蹭在劫的裤腿上，“你别讨厌我，我可以改的。” “好，那你先学会在我面前不掉眼泪吧。” 凯隐立即抹了眼泪，鼻头眼尾都红通通的。 “这不是很乖吗，”劫无奈地问，“为什么老是不听话？” 凯隐没有安全感。 他的安全感太依赖劫了，这是不健康的心理状态，安全感应该来源于他自己。因为从小到大就不断被信任的人抛弃，好不容易遇见可以信任的人，轻而易举就托付了为剩不多的真心全给了劫，该怎么办呢，追着劫把心拿回来。却发现自己对劫来说是可有可无的，甚至没有自己劫会过得更好，会结婚生子，会恩爱白头，却再也不会捡一只流浪的野狗。 “狗狗才会永远听话。我不想学说话，不想写字，不想读书，如果代价是要和你分开，我想做永远的野狗，也不要当人。”凯隐说得绝望又崩溃，好像真的渐渐退化成了狗，用脑袋拱着劫的下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的味道……” 劫无话可说，任由他蹭。或许那天把他带回家就是错误吗？仔细一想，他确实没有问过野狗，你想不想学说话，他强行把他带回家，也只是因为自己那奇怪的职业病强迫症。他性格就是没多少爱心，给凯隐强加上了自己的期待，期待他能做人。凯隐的爱太紧迫、带着初生牛犊的冲动，可能没学过人类的羞耻怎么写的，说话像狗的尾巴一样直来直往，剖白的话脸不红心不跳脱口而出，劫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一个孩子傻的可爱。 劫轻拍他的肩，“你很喜欢我？” “嗯！” “听老师话吗？” “……听。” “好，认真学习，不要辜负我的期待，好不好？你暂时没有人生目标，就为我而活。有问题来问我，有困难来找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