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大象（07）
简隋英自认脸皮不算薄，可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饶是他装的再淡定，一旦对上邵群那样一幅半玩笑半认真的脸，也没法强装淡定对此他置若罔闻，只能侧过头去，不理会邵群的胡言乱语。 “简队长，不打算看看吗？”邵群没揪着之前的话题不放，而是把文件再次向前推了推，随后气定神闲的坐到了简隋英的旁边儿，目光不断的在简隋英和小刘身上徘徊。 小刘没有简隋英那么好的心理素质，被邵群瞪了两眼就忍不住低下了头，又趁邵群不备抬眼向简隋英求助。 简隋英终于按耐不住制止道。“差不多得了，吓唬小孩儿有意思吗。” 邵群闻言也收回了打量的目光，随手把烟叼进嘴里，完全无视头顶上请勿吸烟四个字漫不经心的点燃了又深吸了一口笑笑道。“这小孩儿挺有意思的。” “没意思没意思没意思。”还没等简隋英张口，小刘立马慌不择路的摆起了手，似是觉得这样还不够，又从善如流的补充道。“我们队长比我有意思多了。”卖的那叫一个迅速，彻底，毫不留情。 “……” “……” “滚蛋吧你。”简隋英颇为糟心的看了一眼这个没什么脑子，又没什么出息小警员没忍住到底骂了出来。 小刘此时也从简隋英的态度中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个会议室，他可能是真呆不下去了。先是背后议论另一个队队长被本人抓包，简隋英和人家是同一级别自然是不用顾及什么，所以倒霉的也就只有他一个。可惜急于自救的他面对唯一能够救他的大腿不仅没及时抱好，反而把这条腿捧到了敌军面前…… 小刘再傻也知道两个领导算是被他得罪光了，再三思考之下，曾经被简隋英支配的恐惧到底占了上风，本能的听从了简隋英最后说的那句滚蛋，抱着东西灰溜溜的滚远了。 “……” “……” “哎呦喂。”邵群眼睁睁的看着小刘灰头土脸的越走越远，到底没忍住乐出了声，自从简隋英上次真心实意夸他缺德后，他似乎好久都没这么发自内心笑过了。不知道隔了多久，邵群才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指了指小刘远去的方向朝简隋英问道。“这小孩儿从哪儿找的，太逗了。” “觉得不错领去你们队吧。”简隋英斜了一眼邵群没好气的说。拜小刘这个缺心眼所赐，诺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了他和邵群，偏生邵群又坐的离他非常近，他甚至能感觉到邵群不经意间呼到他皮肤上的气息。简隋英不自在的向后靠了靠，语气平静的说。“挺有韧劲儿的，好好带能带出来。” “算了吧，我没可没你那个耐性儿，哄孩子的事儿干不来。”邵群摇摇头收敛了笑意沉声道。“而且这小孩儿一看就死脑筋，不会变通，不适合我们队。” “你意思是，我们队就适合不会变通死脑筋的人了呗。”简隋英斜睨着眼睛语带玩味的问。 “哪儿能啊，这不是说你们队广纳人才吗，什么类型都能融入。我们那儿不行，这小孩儿要是去两天，估计三观都得重塑一遍。不过简队要是想来的话那肯定夹道欢迎。” “我更没这个必要。”简隋英即时停止了这个话题，从桌面上拿过邵群早就放好的文件快速的浏览了一遍，又放下，语气平静的说。“包括你以内，进组五个，邵队办事效率真高。” 从会议结束到邵群去而复返，前后不过半小时左右的时间，就只这半小时，邵群已经利落的安排好所有进组的人手，不仅如此，还根据这几个人的特长列好了清晰的表格。要说他不是早就计划好了，打死简隋英都不信。 可邵群没有解释的打算，而是一个一个的跟简隋英介绍起这几个人的特长来，比如说其中一个，就是警队出了名的追踪人才，还有一个，擅长的是证据搜集和组合。“觉得这几个行吗？”邵群一边儿介绍着一边儿又不自觉的靠向简隋英的颈侧。“不满意的话我可以再调整。” “可以了，邵群。”简隋英脖颈有些僵硬的微微侧头，对上了邵群的眼睛。“你准备的已经很充分了。” “是嘛。”邵群的的声音在简隋英的耳侧回荡。“我总感觉，还不够。” “所以你承认你早早就开始准备了？多早，从你接到第二案开始？还是从我接到第一案开始，又或者……更早？”简隋英犹豫了下，咬咬牙选择了单刀直入的方法。 他并不是真的怀疑邵群，而是邵群前后的表现过于怪异，既笃定又游离，如果非要形容，倒像是他知道些什么，但是既不想对着他隐瞒，又不想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这样犹犹豫豫左右矛盾可不是邵群的性格，除非他是在包庇谁？可邵群又不是个会被人胁迫的性格，如若不是那个人权势滔天，甚至盖过了邵将军，那就是，邵群这么做纯属自愿。 所以，邵群对之前那个关于“正义”论述到底怎么看呢？他也认为这种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制裁了一部分法律无法制裁的人吗？如果真是因为这个，邵群才会对那人的行为视而不见，那这样算不算同伙儿呢？ 邵群似乎被简隋英单刀直入的方法给问住了，迅速的低下头思考起该如何作答，不过邵群不打算说谎，他知道依着简隋英的敏锐没必要，就算随口说一句过不了多一会儿就会被简隋英戳穿。 简隋英却在邵群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颇有些严肃的放下了一直交叠着的双腿，难得像是劝慰一样开了口。“邵群。”简隋英尽力让自己的措辞温和一些低声道。“我知道你对挺多事儿和规则都不是那么在乎，但是吧……”简隋英揉搓着手里那半截已经抽完了的烟继续说道。“对是非对错这方面儿还是拎的很清的，所以……” “所以什么？”邵群很快的反问道。“所以让你信我不会干什么糊涂事儿，也信我不会真的知道什么故意包庇谁？”邵群说着，几不可闻的笑了一声。简隋英看不懂那种笑意其中究竟蕴含了什么，是嘲讽？还是不屑？就听到邵群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简队，我有时候真挺疑惑的，到底你为什么干这么久刑警了还能保留……天真，你是不论谁都毫无保留的信任吗？还是只对我这样。哦，对了。”邵群恍然大悟道。“咱们第一次联合行动你就非常信任我了，那时候对你来说咱们还不算熟人吧。那时候你都敢把后背交出去，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一边儿对什么都保持怀疑和警惕，但是又情不自禁的去相信。不会矛盾吗？” 邵群提到过的事件确有其事，那时邵群军转警刚进市局，碰巧赶上两个队联合行动，目标是一个走私团伙。据线人举报，团伙内部装备精良，半自动步枪就有七八支，最让人头疼的是还有两支狙击枪，就架在废弃工厂的角落，具体地点线人也不确定。而工厂内部则堆积了不少的汽油等燃料，进入后胡乱开枪无疑会使情况更加危险。 在这种情况下，邵群和简隋英把队伍分别了分了四个小队，每队四人，分别从地下潜入配合行动，他们两个的小队只有三人，指挥完毕后最后一批进入。 前面的几队人行动的很利落，很快摸到了犯罪份子的后方，解决了几个手持武器的。不过迟迟没找到两个狙击手的方位，等到简隋英和邵群进入到工厂内部，狙击手已经感觉出有什么不对，于是立刻搜索起入侵人的方位。 也就是在这时候，简隋英率先从一处反光发现了其中一名狙击手的位置，但令邵群惊异的是，简隋英没有选择直接开枪，而是拍了拍他，直接把方位指给了他。 邵群很难评价当时那一刻想的是什么，从军这么多年，他知道他该相信身边儿的队友，可因为一些原因，他却始终无法做到。而且这时，他觉得立刻开枪收益会更高，只要简隋英即时开枪，一个狙击手会立刻被清扫干净，第二个见状也会紧随其后开枪暴露位置，两个狙击手就全部解决干净了。当然，第二个狙击手暴露位置之前可能有人会受一些伤，但绝不会是提前有预警的简隋英。 邵群大为不解，可简隋英那边儿似乎已经有了计划，他先是拉着邵群退到了挡板之后，又用手势跟邵群说起他的计划。 计划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还是由他开枪去制服狙击手，但是这一枪开过后他就不躲了，假装不知道还有另一个狙击手的存在，用身躯吸引第二个狙击手暴露位置，而那个狙击手和他的后背，就全部交给邵群。和邵群之前预计的一样，只不过面临危险的人变了。 邵群不明白，明明只要简隋英立刻开枪就好了，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儿，他就不担心，担心邵群根本保护不了他的后背，又或者，干脆利落的把他卖了？好在，邵群没有辜负简隋英的信任，任务也顺利的完成了。 任务结束后，邵群曾经抓住简隋英向他询问过，为什么会这么选择，为什么当时不立刻开枪。简隋英是怎么回答的呢，邵群估计自己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简隋英用了一幅莫名其妙的表情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耸耸肩不以为意的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保护队友和信任队友需要什么理由？” 邵群对简隋英还算了解，知道他的家庭环境，现下又做了同事，更知道他工作需要时刻保持警惕和敏锐，所以邵群不明白，简隋英为什么还会一如既往的保留着这份“天真“，甚至能做到毫无顾忌的信任一个人…… 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忍不住探寻起简隋英这个人，他想发掘这人能做到如此的原因是什么，可还没等他找到真相，就已经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眼睛已经逐渐在简隋英身上移不开了。对简隋英的每一次探索都能让他对简隋英有一个全新的认识，以至于曾经有一度，邵群甚至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直到邵群艰难的回想起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这样观察简隋英，这才清楚的知道，简隋英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还保持这个本性到底有多难，他好像天生带有某种特殊的本领，那就是不会倒下，无论生活给他带来了什么，他都能咬着牙挺直身板儿站起来。 到底有什么可坚持的……邵群想。明明只要倒下或者屈服就好了…… 邵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么久远的事情都说出来，只觉得从中获得一种久违的快意。见简隋英迟迟不回答，邵群兀自笑了一声继续加快语速道。“到现在你还会说你相信我吗？还是说，这次你决定相信那个所谓的公平正义把我也列为嫌疑人之一。”邵群伸出手从简隋英手中捏出已经抽了一半儿的烟，放到简隋英眼前晃了晃。“简队。别告诉我，这烟你不是在会议室抽的。”邵群说着又点了点身后禁止吸烟的牌子嗤笑道。“这时候简队就不守规矩了？还是说，你骨子里其实跟我一样，压根儿也瞧不上这些所谓的规矩和法则。” 这一刻，简隋英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之前竭尽全力伪装的，和邵群看似相安无事的假象全部打破了。说实话，简隋英并不讨厌邵群，而是不想直面邵群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当然这也并不是因为他害怕邵群的试探所以才选择回避，简隋英自认他从小到大没有怕过什么，除了梦中那面镜子给他带来过些许的恐惧，其他人根本不会。况且，在面对邵群的试探时，他也并没有落了下风，而是和邵群斗的有来有回。 所以他不想面对这种试探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自己也没下定决心，所以没法给邵群一个关于是不是“同类人”合适的答复。邵群今天说的很对，他有些时候确实很矛盾，既鄙视规则，又要尊重规则，既对很多人都忍不住怀疑，又情不自禁的去相信别人，既想惩罚别人，到最后又选择了原谅…… 简隋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难得弯下腰一点儿一点儿整理起桌面上的文件，期间没有说一句话，而邵群也没有说，只是目光阴沉的盯着简隋英的一举一动，试图用这种方式得到一个答案。 简隋英收拾的很快，也很利落，他把邵群带来的文件和自己的文件分的很明确，随后挑出邵群的那一份儿塞到邵群的怀里。“你问我也没用。”简隋英把东西交还给邵群之后背对着邵群站在窗前，双手撑在窗框上，目光虚虚的看着窗外被风吹的徐徐飘动的的树叶道。“我自己都不清楚。你应该比我明白，我知道的可能还没你多。”简隋英说着苦笑了一声。“我就是这样的人，不想考虑太多的事儿，今天能轻轻松松过，就轻轻松松的过一天，想那么清楚干嘛？万一想清楚了负担更重了呢。” 简隋英呆呆的看着窗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微微蹙了下眉沉声道。“至于这个案子，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你不是凶手，而且我也信你在积极配合大家办案，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这些我能感觉的出来，所以你说的什么把你也列为嫌疑人，这不太可能。要是你还觉得这是什么‘天真’那我也没办法，谁让我就是这种人，命里带的，改也改不了。至于你想通过案子，或者是通过我达成什么目的……随便你，反正你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你。” “万一有呢。”邵群再也不装了，不屑的把手里的东西往桌子上一丢，慢悠悠走到简隋英的身后忽然抬起胳膊，悬空将简隋英圈在了怀里笑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拦不住？” “如果有，也不是我。”简隋英没有回头，也没阻拦邵群的动作，声音幽幽的说。“要尝试不该是我。” 邵群却又几不可闻的乐了一声，本来还有些茫然的目光很好的在简隋英的后脊找到了落点，随后把手也搭了上去，就着这个姿势把简隋英真实的拉到了怀里。“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邵群说。“我这个人其实挺浅薄的，也没那么深的城府，想干什么直接就去去干了，所以可能给人留下了什么真不简单的印象，但实际上简单的很，心里更没什么念念不忘无法割舍的人，这下放心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