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行人便在地牢处等到天亮。 本来在这样潮湿腥臭的环境宴与朝很难入睡,但天光将白时却还是架不住困意,浅浅地眯了一会。 结果醒来时发生倒在陆迢的肩上,陆迢还是很清醒的样子,席地而坐,目视远方,一双绿眸看起来像初见时那样神秘。 宴与朝半梦半醒间在想,如果今天这样的任务是自己一个人来完成,遇到像郭无酒这样的强者,恐怕自身难保,更别提解救船底的少年们,但有陆迢在,他其实很安心,甚至敢和郭无酒正面过招。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在来到明教的路上,他日日夜夜地跋涉,一刻不敢停,不敢多休息。 但自从跟着陆迢,他安稳的睡了一个又一个的觉,因为陆迢总在他身边。 “清辉……”陆迢知道他醒了,他低声喃喃着“是个很漂亮的人。” “嗯?”宴与朝有些不明所以,陆迢的声音很低,听得很不真切。 “你对他很好。”陆迢道“把他打晕都是稳稳地放下去的。”说这话时,陆迢的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委屈。 “嗯???”宴与朝打晕他时确实扶了一手,但确实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直觉他是一个可怜人而已,但陆迢好像误会了什么,宴与朝直言“我觉得他有点可怜。” “可怜?” “可能只是我无意义的幻想而已。”宴与朝摇摇头。 陆迢凑到宴与朝脸侧,侧脸贴着宴与朝的侧脸,温热的触感让宴与朝有些流连,虽然两人再亲密的事情也做过很多次,但此刻这样的亲昵却让宴与朝很是脸热,大漠夜晚的气温极低,他们又是在船底,这样温暖的感觉实在是有些让人欲罢不能。 “回去后教我回纥语吧。” “好。”陆迢答应的很快,顿了顿,又道“别再睡过去了,容易生病。” “好。” 二人相偎的画面惹来几个没睡的少年侧目,但很快又挪开了视线。 这样寒冷的夜,他们只能每天晚上抱在一起取暖才得以存活,有时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抱着的是尸体,已经僵硬了。 这样的画面见怪不怪。 天亮时外面传来sao动,陆迢和宴与朝先上了一层,却发现守卫的人通通消失不见,可能是昨晚人手损失过多,都被临时喊去迎接上面的贵客。 二人便退回去,顺着来时的小道,直上船顶。 此刻蜃船已经停了下来,木梯缓缓放下,所有骑在骆驼上的蒙面男子,都在朝着木梯的方向,跪在地上做着相同的手势,欢迎远来的贵客。 那贵客的马车便停在木梯下,马车的样式也极为奢华尊贵,外壁镶金嵌银甚至还有宝石。 要知道这样张扬的马车,在穿越大漠时会成为多少沙匪觊觎的目标,竟然毫发无损的出现在这里,想必内里的人一定不简单。 思索间,郭无酒不知从哪出来,抱着坛酒,看见他们也很是讶异“我草,我还以为你们走了呢,你们在这干嘛?” “救人。”陆迢言简意赅。 “那个帕夏?你们不是救着了吗,快滚快滚,我当没见过你们。”郭无酒摆摆手,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眼睛瞪了瞪“你们不会是想救船底那些小鬼吧?” 陆迢看着他,不置可否。 “哈哈哈,好!”郭无酒突然大笑起来,又怕被不远处的人听见,生生憋住了“太牛逼了,你们简直是当代大侠,我都不敢救。” 而后又摇摇头“不对不对,我帮了你们,我也是一代大侠。” “你打算帮我们?”宴与朝有些惊讶。 “帮啊,我早就说人家不愿意就把他们放了,结果没人听我的。”郭无酒把手一摊“没法,我还要混饭吃的,对不对。” “你这一身武艺难道就打算下辈子都在这船上过了吗?”宴与朝也是不信,他觉得像郭无酒这样的人不会困于一方天地,他该去恣意洒脱的去江湖上闯一闯。 “放屁,谁说的,不过是履行约定罢了。”郭无酒气哼哼,却也不忘观察木梯“好了,贵客上船了,都走了,我去拖住那些蒙面的,你去把那些小鬼都喊上来。” 陆迢和宴与朝便回去喊人,所有人都上了船顶后发现郭无酒已经和人打了起来,好在木梯还没收起来。 宴与朝忙道“快!你们都从木梯下去!” 这群少年许久未见过阳光,有几个看见光的一瞬间竟然跪了下来,开始亲吻船板并且祷告起来,宴与朝赶紧把人拉起来“快走。” 看守的蒙面人都围过来,持着刀想要拦住少年们的路,陆迢和宴与朝分别站在两侧,替少年们开路。 本来为贵客准备铺在木梯上的洁白丝绢已经被几个少年踩得脏污不堪,陆迢和宴与朝一路护着他们下了木梯,拉船的魁梧壮汉们也从骆驼上跳下来阻拦他们,但碍于宴与朝和陆迢出招太快,而且都是杀招,只得与他们周旋起来。 但还是人多势众,宴与朝和陆迢很难把所有少年都保全,很快那些蒙面人骑着骆驼把落荒而逃的少年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人抽出长刀,准备先杀一个少年以儆效尤,而陆迢和宴与朝还在和另一堆人缠斗,难以分身去保全他们,郭无酒忽然从天而降,炙热guntang的棒子打在为首的人身上,以少年为中心,用打狗棒横扫了一圈骆驼腿,骆驼被惊得叫出声,开始不受控制的跳动跑走,包围圈也就此被打乱。 郭无酒“跑啊!愣着干嘛!赶紧的!” 机灵点的少年早就趁乱跑了出去,消失在大漠里看不到背影,郭无酒在提醒一些反应慢的。 “郭无酒,你背叛了蜃船!”船顶上清辉远远站着,大声吼道。 “什么背叛不背叛的,老子不干了!”郭无酒一边和冲上来的人对打,一边不忘回道,直到最后一个少年也跑远消失不见,他又道“不干了就是不干了,老子要走了,拜拜!” 一面说着,一面戴上了背在背后的斗笠,上面歪歪斜斜缝补着,是宴与朝昨晚劈成两半的那个斗笠“老子不欠你们的!” 说罢灌了一口酒,把身边最后一个人打倒,仰头去看船顶的清辉,斗笠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表情,只听得到他说“清辉,你跟我走算了,别他妈等什么人了。” 陆迢和宴与朝这边也打得差不多了,见少年们都跑远了,一个都没落下,也不再缠斗,二人使出轻功疾驰而去,远远道了一声“多谢!” 那边不知道郭无酒听没听到,好像还在和清辉说话“算了算了,我才不带你呢,你又不会武功,脾气又差!” 二人飞的极快,已经听不清那边的话了。 也不知道郭无酒的话到底是玩笑,还是真话。 帕夏是和那群少年们一起跑的,以防万一宴与朝他们先去了大胡子的营地,发现帕夏果然跑回去了,松了一口气。 大胡子千恩万谢,不停擦着眼泪。 回圣墓山的路上,宴与朝问起了帕夏的事。 “汉古丽,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她死在练武场的悬崖下面,我当时也去看了一下,身上多处刀伤,是失血过多而死。”陆迢回忆道。 “圣墓山上有人这样残害明教弟子,教中不管吗?” “我问过,但他们说练武场切磋时刀剑无眼,弟子伤亡很正常。” “所以确实是明教中人干的吗?” “应该是。”陆迢点点头。 这个事也是这两年发生的比较频繁,以往切磋都是点到为止,近两年却常出人命,陆迢虽对此并不认同,但这两年陆迢不断的外出做任务,实在是管不上教中。 “你猜我是怎么从苗疆逃到龙门的?”宴与朝忽然想起自己的遭遇,话锋一转“我一路就觉得有人追杀我,一直使用暗沉弥散,到了龙门才觉得安全了。” “被谁追杀?” “宴家的人吧?”宴与朝说,可如果要仔细回想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宴与朝却记不太清,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要来明教,不然就会死。 “为什么追你?” “你不觉得我身体很奇怪吗?”宴与朝却岔开了话题,往远处看去。 远处明教的岩石被沙裹住,被风沙侵蚀,磨砺出奇形怪状的模样。 陆迢不明所以。 二人刚从蜃船逃出来,身上难免受了点小伤,宴与朝比陆迢要狼狈得多,原本华丽的衣服也被刮得破破烂烂,还有几道血口,但陆迢却很干净,除了和郭无酒打架时受了伤,和那些蒙面的喽啰打架时几乎没被近过身。 宴与朝鼓足勇气,尽量故作轻松的说道“我和你一样同为男人,但底下却有一个和女人一样的器官,你不觉得奇怪吗,还是……”宴与朝沉默了一阵,缓缓道“还是你觉得这样很好,方便极了,也没有怀孕的后顾之忧……” “不是!”陆迢生硬的截断宴与朝的话,笨拙的开口“我不觉得奇怪。”然后又重复了一遍“你并不奇怪。” “是吗?”宴与朝忽然笑了,他挑挑眉,一双桃花眼带着上扬,几分玩味“那你觉得舒服吗?和别人比起来呢?” 浅褐的眸子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看起来既天真又妖冶。 陆迢被这么直白的问题打的措手不及,他幽绿的眼里出现了几分躲闪“我……没有……和别人……”声音越来越小,但架不住宴与朝探寻的目光,最后他只能妥协一样老实又小声的回答道“很舒服。” “那就好。”宴与朝露出得逞一样的微笑,有种挑逗猫咪的快乐“我也很舒服。” 回去后宴与朝大睡了一场,第二天继续跟着管事师兄上课。 在蜃船的经历虽然时间不长,但回去时再cao练起来,宴与朝发现自己闪躲得要比从前灵活多了。 但好景不长,宴与朝的刀在回来后第七天断了。 当时他武功大进,日日夜夜待在木桩区,连陆迢都喊不动他,在一个深夜,施展净世破魔击时,弯刀铮然一声,断了。 陆迢在旁边的树上打瞌睡,一下子惊醒了,垂眼去看,发现半截银光闪烁的刀掉在地上,和拿着双刀瞪大眼睛的宴与朝。 倒也正常,这刀在蜃船时就被郭无酒指责为“破刀”,还被他用内力弹了一遭,加上陆迢初学的时候,师父就说过他内力极为适合修习明教内功,而且出手比别的明教弟子更快,更重。 宴与朝这七天日日夜夜练习,这把普通的刀自然承受不住。 陆迢一个闪身下了树,绿色的眼里还有几分未褪去的睡意,漫着慵懒的水汽“你这样练刀,没有什么刀能承受住的。” 宴与朝把手中弯刀翻来覆去看那处断掉的豁口,颇有些心疼道“怎会如此。” 陆迢走近木桩,抬手催动内力,宴与朝日日夜夜砍得那个比人高的木桩轰然倒地。 “我本来明日就想叫管事师兄换一根,现在看来等不到了。” “唉……”宴与朝叹了口气,眼底倒没有断刀的颓然,反而使出金虹击殿,向后翻了一遭,将断刃直指陆迢,内力运转出一面红色的大旗,插在两人之间。 宴与朝的脸上有着少年的意气风发,眉眼展开皆是自信与跃跃欲试“师兄,请赐教!” “哦?”陆迢挑了挑眉,眼底睡意尽散,一双绿眸霎时充满攻击性,陆迢出刀,紫青弯刀在夜空下流转生辉。 他接下了这面旗。 少了一截刀刃的宴与朝出招也没有阻塞,依然是流畅而矫健,陆迢接的也很快,但没有出全力。 他若是出全力的话宴与朝另一把刀也要断。 即便是收着力和宴与朝切磋,陆迢也忍不住惊叹宴与朝进步简直神速,几乎可以和一流的外门弟子相比。 只是明显经验不足,防守太弱 两刀相抵,铮然一声,竟让陆迢也退了半步。 “不错,进步很大。”陆迢赞道“出刀时下盘要稳,如果此时有人攻你下路。”陆迢手上出招,一脚踩中宴与朝未设防的脚腕。 如果说蜃船上郭无酒的出招宴与朝还能勉强看清闪躲,那陆迢出招简直就是快如鬼魅。 霎时宴与朝出刀的身形也不稳了,堪堪稳住身形,手腕被陆迢钳制住,逼得他握不稳弯刀,两把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迢眼里有笑意“缴械。” 宴与朝倒不服输,踩了一个幻光出来,一个后翻,手刀打中陆迢的手,从陆迢手里夺回武器,反手给了他一个无名魂锁。 而后又月轮月斩,却被陆迢闪现到背后,有力的双手横在他的脖颈处,打的他措手不及“很好,但不够细,你用可以先用大漠刀法解掉魂锁,同时打出生死劫,这样就能做到无缝连控。” “但是我没有打满灵,用不出净世破魔击啊。”宴与朝道。 “所以无名魂锁前,你总要想好下一步是逃,还是继续打。”陆迢松了手,二人之间的大旗也随之消失。 胜负已分。 宴与朝抱着断掉的双刀,不仅没有因为切磋失败灰心,反而是斗志昂扬往明教弟子的住处去。 下一次一定要在陆迢手底下多过几招。宴与朝这样想着。 这些天宴与朝练的太晚,不好意思打扰陆行溪他们休息,都是睡在陆迢的房间,今天也不例外。 简单洗漱后两人都是极为疲惫的,宴与朝练到什么时候,陆迢就在旁边陪他到什么时候,也不多说话,偶尔指点两下。 不知为什么,宴与朝盯着靠在墙边的断刃,脱口问道“陆迢,若是对上实力和你相当的人,且能封住经脉不让你随时使出暗沉弥散,我在这种人手下逃跑的几率有多大?” 他见过的强者很少,郭无酒算一个,宴同暮算一个。 郭无酒虽然也很强,但终归只要让他放出暗沉弥散,还是有机会可逃,但宴同暮却不一样。 “只是逃跑吗?”陆迢不解,但还是回答道“如果以你现在的功力,用尽全力去追的话,七成把握吧。” “那还是不够强啊……” 不知是不是太累的缘故,这几日下来宴与朝都没有再做梦,一觉自然醒,吃个早饭,又开始练习,一轮刀法练下来,陆行溪也差不多醒了,他们再一同去上早课。 这样平静又刻苦的日子,不知道为什么,宴与朝总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