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明教。 关口的风沙吹得远处的旗帜猎猎作响,黄沙漫天下有个颀长的身影自远处疾驰而来,明教的金虹击殿是江湖上有名的轻功,以速度快著称,施展时日月之力在周身萦绕,内力高深谙轻功诀窍之人能借日月之力飞得更快更久,陆迢便是明教中轻功卓绝的几人之一。 他把兜帽戴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神秘的绿色眼眸,裸露在外的肌肤比几月前颜色更深,他的肌rou结实却不夸张,配合着呼吸起伏,带有明教特征的金链缠绕在流畅的肌rou上,线条更加明显,是很具侵略性的美感。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他背了个不太符合他形象的巨大包裹 陆行溪看到一定会大喊偏心。 早些年从陆迢出去做任务开始,他就闹着要陆迢买特产回来,不过陆迢都是直接拒绝,说太麻烦。 结果这趟去蜀中,带了那么多东西回来。 他倒没想那么多,只是在想宴与朝的时候就会给他买一些蜀中的东西,结果日积月累就是一个巨大的包裹。 和以往不同,这次关口等他的不是他比较熟悉的管事师兄,而是内门弟子的管事师兄。 是个非常魁梧的西域男子,他们管他叫木克苏。 陆迢虽被他教导过,但时间很短,二人并不相熟,待陆迢走近,发现除了木克苏并无他人,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木克苏上前,对陆迢道“哈维尔和陆行溪一起闭关了,暂且都来不了,你带来的那位天赋异禀的苗疆少年他……” 木克苏把近日的事简略地和陆迢说了一些。 陆迢每往下听一句,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最后听到宴与朝和陆成生死局,他一拳砸在黄沙上,粗糙的砂砾将他关节处磨破,有血渗了出来,他却浑然不觉“陆成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而后又有些失控地抓住木克苏的双肩,急切问道“然后呢?他怎么样?他还好吗?他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陆成这样的手法,他应该不会有事的。” 木克苏叹了口气,但还是说出了冰魄寒王要他说的话“那个少年,确实很勇敢,他和陆成……同归于尽了。” 听见同归于尽二字时,陆迢只觉脑内轰鸣一片,再也听不下去任何话。 他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我不信,我要问我师父!” 而后飞身疾驰而去,朝那圣火长明之处。 木克苏从未见过陆迢如此失控的样子,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沉稳少言的,只听命于冰魄寒王的话,出色完成各种任务,无一失手,也绝不节外生枝。 可能……冰魄寒王的命令,是正确的。 陆迢是要被授圣火纹的人,是要接替冰魄寒王衣钵的人,怎么能有软肋。 * * * 在冰魄寒王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陆迢沉默了。 冰魄寒王道“我知道你失去了重要的朋友心中悲痛,但这亦是人生中必经之路,你还很年轻,你的路很长,不要耽于……” “师父,我不信。”出乎意料的,陆迢生平第一次打断了冰魄寒王的话“中原有一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似乎完全没有料到陆迢会如此忤逆,冰魄寒王震怒道“你说什么?!” “师父,我不信,他比我有更深的决心,有更大的抱负,他绝不会甘心就这样白白死去。”陆迢见过他眼底的神采飞扬,见过他对武学的向往渴望。 “你连师父的话都不信吗?” “即便是万丈深渊,徒儿也信,他就算是爬也要爬上来。”他不愿相信这样美好的少年会陨落。 冰魄寒王冷冷看着他,不知是不是被他眼底的坚定所震撼,良久,他依然重复着那句“你连师父的话都不信吗?” “师父,他不是我重要的朋友,他是我的爱人,是我最在意的人,我连看他尸身一眼都不行吗……” 冰魄寒王忽然怔住,似乎想起故人,而后暴怒起来,一掌把陆迢打出门外“滚出去!” 这一掌打得陆迢嘴角溢血,但他爬起来,擦掉唇角血迹,跪在门外,声音振振“师父,看不到他我是不会相信的!” 是梦谈也好,空话也罢,一日不见他尸身,陆迢一日不信。 他不敢信,不愿信,也决不放弃。 可是直到他跪到晚上,冰魄寒王都没有再喊他进来。 听见晚课的声音,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还可以问一下其他弟子,他忽地起身,第一次没有冰魄寒王的的准予,他要擅自离开。 离开前,他对着门内郑重道。 “弟子告退。” 门内的冰魄寒王一掌拍碎了案几,对陆迢这迟来的叛逆非常生气。 陆迢飞奔去木桩区,那边认识陆迢的师兄弟们看见陆迢很是欢喜,都围着他问东问西。 陆迢已经没有心情像平时那样耐心解答,只急切问道“你们知道宴与朝去哪儿了吗?” 那边几个师弟听见这个名字,欲言又止,忙低着脑袋摇头。 再问他人,也是如此。 越多问几个,陆迢心中愈发沉重。 最后他飞上了明尊雕像前。 面前的明尊雕像坐落在圣墓山腰之间,仪态威严目视前方,三头六臂手持武器,此尊雕像乃明教的本源,教中弟子每日都会来参拜。 陆迢也不例外。 他想祈求神明,却又不知该祈求什么,最后只能坐在石像前发呆。 到了深夜,木克苏忽然翻了上来。 “到处找你不见,原来你在这里。” 陆迢不语,只是看着他。 “冰魄寒王让我来找你,说明日下午授予你圣火纹,让你务必到场。” 成为明教核心成员所必备则是圣火纹,由长老以内力灌注,在身体上描绘红黄相接的圣火纹路,纹在胸前或后背,挥舞双刀时可随着体温升高而显现出红色,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此纹不仅是明教重要成员的标志,同时也意味着为自己描绘纹路的长老也将内功绝学相授,被授之人武功大进,从此终生不得背叛明教、离开明教。 “被授予圣火纹后,是不是一年内无法离开明教?”陆迢听后没有一丝波动,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是啊,你得在这吃上一年续脉丹,多爽啊,就待一年武功能进十年不止。”木克苏眼里尽是艳羡,还以为陆迢是担心冰魄寒王的绝学过于霸道“你是担忧无法彻底吸收墨冰指吗?这一年里冰魄寒王每日都会为你传功,助你融会贯通的,不必担忧。” “可我有事未完成。”陆迢转过头,看着阿克苏,眼底悲痛不止“师兄,你告诉我,他真的死了吗?” 木克苏不忍看他,别过眼“是的。” “那他埋在何处呢?” 木克苏含含糊糊道“崖下吧……” 下一秒,陆迢便起身一跃,朝着崖下的方向赶去。 练武场下是一片荒沙,陆成他们喜欢把失败的外门弟子丢下去的原因是,那处荒沙附近有一处流沙,只要没人管,不消个几天尸体就会被流沙卷进去,等再过上几个月,就会因为下一轮黄沙流转露出已经没有水分的干尸。 陆迢站在平稳的空地,手中闪烁着紫青光芒的弯刀暗自蓄力,朝着挥舞的方向掀出黄沙巨浪,连带着深埋在底下的干尸也被掀了出来。 一具、两具、三具…… 都不是他,还好,都不是他。 陆迢一边寻找,一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宁愿自己找不到,这样就还能怀揣一丝希望,坚持下去。 直到底下都被他掀了个遍,忽然,他看见一方熟悉的衣角。 陆迢给宴与朝的衣服大多是他入门时的那一身,和现在外门弟子的有一些区别,刚刚掀出来的都是新入门的弟子所穿的衣服,只有这具…… 陆迢再也控制不住地跪下,只能用弯刀勉力支撑自己,他低头死死盯着那一方布料,目眦欲裂。 “你怎么会死?怎么会死?” “你说你要学明教武学,成为内门弟子,这些你都没有做到,你怎么能死?” 最后,他像是终于酝酿出了勇气,将那干尸从黄沙之中小心翼翼翻了出来。 待看到正面,陆迢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是他。 虽面容萎缩辨不清真容,但五官走势和宴与朝大相径庭,一眼可认出不是他。 陆迢在崖下翻了一夜,最后底下几乎要被他掀得与流沙连成一片,陆迢也知再翻下去也寻不到了,便坐在石上发呆。 直到夜晚犹带凉意的风把他吹得有些僵,他才慢慢起身,把挖出来的二十多具干尸拖到平稳的地方,掩埋了起来。 然后沿着崖下的路,慢慢地走回自己的住处。 他其实有点回避去自己的屋子,一直到外面去找宴与朝的踪迹,因为见不到熟悉的场景他就还不会失控,可那屋子里到处都是宴与朝的气息。 床上、桌前,好像陆迢只要一推门,就能看见宴与朝睡在那里,或者在屋外练刀。 等一看到陆迢,就会插一把大旗在他跟前,兴致勃勃要与他切磋一番。 但没有,屋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陆迢点上烛火,发现桌边还有一卷未用完的绷带,洁白的绷带上还有几枚血指印,应该是宴与朝自己包扎时不小心染上的。 陆迢像宝贝似的收起来,又想去找关于宴与朝的其他痕迹。 但是没有更多了,宴与朝打扫得很干净。 陆迢在屋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最后坐在床上。 临行前他们曾在床上缠绵,但回来后却是这样的场面,陆迢怎么也不能接受。 整洁的床铺上犹带一点未消散的草药香气,这是陆迢熟悉的,恨不得揉进骨血里的气息,他缓缓俯下身,把脑袋颓然地压在枕头上,一言不发。 却因为陷得太下,听见了一丝细微的声响。 陆迢猛然抬起头,把枕头翻开,露出了一封信。 陆迢亲启。 是宴与朝的字,陆迢看到后急不可耐地拆开了信,详细读完信中的内容后,把信压在胸口的位置,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烛火摇曳下,枕头上那点细微的水渍,也慢慢消失无迹。 * * * 一夜无眠。 下午时陆迢准时赴约,来到那处冲天的圣火之前。 授圣火纹这个事并不公开,只有几个知情的明教弟子会到场,但今日是陆迢师兄,陆迢的晚课教得很好,无论是外门还是内门弟子陆迢都一视同仁,虽然他素日不常留在明教,但在一众小弟子里名声很好。 众人议论纷纷,都远远扎在一堆偷偷围观起来。 冰魄寒王的脸色依然很差,仿佛是昨日余怒未消,但仍亲自给陆迢授予这教中最高的荣耀。 远远围观的弟子看着陆迢,在圣火之下,直直地冲着冰魄寒王跪了下来。 伏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师父,我不能接受圣火纹。” 旁边站着的几个冰魄寒王的亲信都被陆迢此举吓得面面相觑,偷眼去瞧冰魄寒王的脸色。 果然是难看到了极点,周身一片寒冷,脸上的表情臭的像随时会暴动起来杀人一般。 这几十年来,从来没有人会拒绝圣火加身。 “师父,您捡我回来,教导我,传我武功,我尊敬您,敬仰您,您是我此生唯一的师父,也是我最尊敬的人。”陆迢直起身板,仰视着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的冰魄寒王,目光坚定“所以我更不能接受圣火纹,您常常说,做事随性而为、随心而动、随意而行,徒儿始终不明白什么是随心而动。” 冰魄寒王压抑着怒气,久久凝视着自己这个十九年来,一直苦心栽培,天赋异禀的徒儿。 陆迢听话,天赋也高,是他绝佳的传承人,他本以为,陆迢不会是个变数。 “可现在我明白了何谓随心而动,徒儿想去江南。”最后,陆迢提出了他唯一的请求。 闻言,冰魄寒王知道他知晓了真相,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背后陆迢的声音遥遥传来“师父,您一日不同意,我便一日跪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