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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颊瘦削了点, 十五六岁那股勃勃的生气沉静下来, 敛了锋芒, 修出一身好涵养。 他却有点不大高兴:“怎么瘦了?” 李隐舟鼻头一酸。 师徒久别重逢,张机不问学业,不问功绩, 不问成家与否安身何处,不问他今时今日为何出现在这里,头一件关心的是他瘦了。 将下颌搁在膝盖上注视着对方, 却见他花白了头发、深了皱纹, 老来枯瘦的身子仅裹了张草席蔽体, 一对膝盖磨出斑斑血痂。 李隐舟对他只笑一笑。 随即起身回首, 眼神蓦地冷却:“谁令你们这么轻慢二位老神医?” 那狱卒才和同行攀谈两句,知道此人正是丞相面前的红人,不敢与之争辩, 一味捏了笑语焉不详:“先生有所不知, 牢狱里素来就是这样对犯人的, 并没特别苛待老先生。” 言外之意, 人是上头丢进来的, 他们不过照章办事,委实不敢背着个黑锅。 李隐舟将眼帘一搭, 神色漠然:“没有特别?亏你们说得出口,你们就这样揣测曹公心意,当真是枉食俸禄。” 两个狱卒神色变化了一瞬。 左右顾盼不见他人, 立即垂首帖耳凑近了他:“我们是下等人,不比先生与曹公亲厚,若有什么上意,烦请先生不吝赐教。” “某也不过猜测罢了。”李隐舟瞟他们一眼,淡淡的眼神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半响才悠悠叹一口气。 “你们细想,这二位神医犯了什么错处?不过和曹公犯拧,未曾碍着国法。也许改天想通了利害,就成了丞相座上宾客,到时候抱怨两句,岂有你们好果子吃?” 他压低了声音:“曹公若真有杀心还会留人?你们倒挺会秉公执法。” 二人神色一震。 随即醒悟过来,面面相觑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问:“那如今还有补救的法子吗?” ……真是蠢得朴实且单纯。 李隐舟终于明白为何蒋干那样的人也能成曹cao幕僚,起码蒋干还灵光地知道该用哪种姿势上套。 唯有耐心地道:“所谓锦上添花人人会,雪中送炭最难得。只要你们这几日好好善待他们,多加通融,来日若他们身故,就当积了阴德;若其有幸重见曹公,还好少你们的好话吗?曹公是聪明人,也喜欢聪明人。” 最后一句话落下,这两人才算是慢慢回过味,终于知道此人如何做到短短一日的功夫就令丞相青眼相待。 于是出口便更客气:“您说的极是。这也到了晚饭的点了,我们两兄弟就先出去一步混口吃食,劳先生在此稍稍留步。” 李隐舟回一个“孺子可教也”的眼神。 待脚步声渐渐没出门,锁砰一声轻轻落下,李隐舟才敛了神色,将提灯搁在案上,剪掉焦黑的一截灯芯。 灯火登时一亮,暗沉的夜色又褪了几尺,通明的墙上绰绰地映出一根一根栅栏的影子。 张机已换了个姿势斜靠着墙,倒是略暗沉的另一隔间传来不屑的一声:“心术不正,枉为医者。” 李隐舟没工夫理会华佗,径直走到张机的牢前,脱下青衫从栅栏的缝隙中塞给他:“师傅,我已经见过曹公了。” 张机“嘁”了声,不搭话。 显然还在气头上。 在他眼中可没有什么丞相狱卒草民的差别,恩将仇报,曹孟德混账一个! 李隐舟知道师傅面冷心热的脾性,也不去戳破那层硬生生的壳子,只小声地和他商量:“他这头疾,非得破骨开颅才能有根治的可能,但即便是他点头答应,我们无法知道病灶所在,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我觉得这未必是最好的法子。” 张机微微转眸看向他。 隔壁亦传来窸窣草木擦动的声音。 两双耳朵静悄悄地竖起,倒要听听这个后起之秀有什么特别的见地。 李隐舟在这两位中医学的开山祖宗面前班门弄斧,面上也有些微微地发热,但出口的话却极冷静—— “徒弟以为,不能根治,却可以拖延。曹公已经五十有三了,让他陷入深醉再破骨开颅亏损过大,只会令其提前油尽灯枯。倒不如用药物抑制病灶,或许还能再延长几年寿命。” 以内科见长的张机倒未想到这一层。 他老来发白的眼膜上泛着暖橘色的光点,心头倒也踏实下来,遇到这样的疑难杂症,他这小徒弟也能和两个老古董掰扯掰扯,的确是进益了。 胳膊肘一抻,敲了敲了墙壁:“华老头,你说呢?” 华佗冷哼一句,不置一词。 李隐舟已猜出个大概。 以超前且精湛的外科手艺流芳千古的华佗怎么可能连疾病都诊错?倒不如说他根本不愿意治好曹cao。 然而事关张机性命,他无暇去照料这个老前辈的感受。 张机也懒得揣测这怪老头的心思,只问李隐舟:“用什么药?” 小徒弟目光循着灼灼跳动的灯火四顾一周,起身立直,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张机的脸色在他投下的身影中暗了一暗。 隔壁的华佗却不再缄默,脚镣哐当一响,整个人竟挣扎着扑着栅栏,一双泥污的手遽然从缝隙里头伸出来,用尽全力扯住李隐舟的鞋尖,厉声呵道:“不可!” 李隐舟俯下身给老前辈应有的尊重:“前辈太激动了。” 华佗一张老迈的脸露在灯光中,眉眼方正,满脸浩然。 他义愤填膺道:“曹cao何人?窃国贼也!汉室颓废,他身为重臣未曾有挽救之举,反趁国家衰微之际霸道横行!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人人得而诛之,而你空有一身本事,难道没有半点良知吗?你可知道你救了他一个人,将会有多少无辜性命遭到涂炭,有多少人的家乡会燃起战火!你若还当自己是个医者,就当以救济苍生为己任,断然不可助纣为虐!” 大牢高墙森立,不知何处漏进的风卷动枯草,露出乌黑泥泞的地面。 灯光也摇动片刻。 青年低垂的眼睫在面颊上投下淡淡的影,片刻不言不语。 华佗满目通红地盯着他,手腕渐渐无力,慢慢地垂在地上。 他的声音蓦地肃杀:“曹cao是负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