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病
123 病
林以祺参加的是当地物流行业的一个商务晚宴,规模不大,就在一家熟悉的酒店举行。 晚宴结束,她已经喝了不少酒,但神志依然清醒,行动也没什么问题,便没叫陈慕之上来接她。 出来时,酒店侍应为她引路,经过另一边的酒吧,才看到门口吵吵嚷嚷,很多人围在一起,也不知在干嘛。 本就最烦这种吵闹的场景,她不禁蹙了蹙眉,侍应见了立刻笑着解释:“刚才有人闹事,经理已经来处理了,很快就能平息,影响到您很抱歉。” 林以祺摇摇头,继续往电梯那边走,才迈出两步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你再说句试试!” 脚步微顿,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但入目都是看热闹的人,还有很多酒店工作人员,也瞧不清楚。 迎上侍应投来的目光,她问:“闹什么事?” 侍应微笑:“我也不太清楚,客人喝多了难免生事,听说是有人喝醉了骂了另一位客人的家人,然后就打起了,不过有经理在,不会有事的,您放心,我们酒店一直很重视这方面的问题,不会影响到其他顾客的。” 林以祺转身想走,可又觉得刚才那道声音应该没听错,踌躇两秒,还是换了个方向朝人群而去。 酒店工作人员多,酒吧的顾客里也有不少拉架的,但当她看到那几个满身都是伤的男人,就知道劝架的还是来晚了。 而另一边,那个被人又拉又搀,脸上挂着伤,嘴角流着血,眼神还无比冷漠的男人,竟真是林亦行。 白天刚听裴立雪说过他喝醉酒被人打得半死,如今居然就瞧见他这副模样。虽没有裴立雪口中那次伤得重,但也足够狼狈。 从前的林亦行,那是多要面子的一个人,即便打架,也永远是胜得光彩那一个,打完还要得意洋洋地和她炫耀,何曾落到过这样的境地? 见经理还在赔着笑劝林亦行,而他虽然被两个侍应拉住,却还是一副要把对方往死里揍的状态,林以祺穿过人群走进去:“怎么了?” 见到她,林亦行一下愣住,但又很快扭过脸不再看她,只抬手擦了擦唇边的血。 一大股酒味扑面而来,不用问都知道他喝了多少,林以祺嫌弃地在鼻前扇了扇,看向经理:“我可以把我哥带走吗?” 经理早已看出两人认识,忙笑着点头。 林以祺再看一眼林亦行,转身就走,两个侍应赶紧搀着他跟上,他也没拒绝。 对面被打那几人却不肯罢休,手臂被人拉住,嘴上依然不饶人:“你就是林家那个野种?” 林亦行眼神一凛,拳头一握又要冲上去,还好两个侍应眼疾手快拉住。 林以祺淡淡瞥了眼那人:“我有人生,有人教,比不得你们,打从娘胎出来就没做过人,也不知是和哪里的畜生学的,人话都不会说。” 那人被她骂得目眦欲裂,看样子还想冲上来打她,却又被人拦得死死的。 林以祺只不屑地看了眼,继续回头走自己的路。 经理笑着跟上来:“我们刚才已经用这位先生的手机替他联系了家人,是他哥哥,既然您……” 林以祺了然:“我会跟他说的。” “那多谢您了。”终于送走一边的麻烦,经理偷偷舒口气,“不过这位先生伤得不轻,您还是送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吧。虽是对方挑衅在先,但是这位先生先动的手,对方也伤得比他重,双方都不愿报警,所以我们酒店……” “我知道,放心吧,不会来找酒店追责的。” 侍应帮着把林亦行送上车,林以祺坐上副驾:“去医院。” 陈慕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很快启动车子:“离这最近的省二院行吗?” “可以。” 看着倒不是多严重的伤,但他之前刚撞过车,也是伤在头部,无论如何还是需要去检查一下。 可一瞧见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她就控制不住地往外冒火:“林亦行,你越长越回去了是吗?” 当年他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对付欺负她的男同学都能游刃有余,进退有度。如今一个成年人了,反而跟街边的混混一样,像个笑话。 林亦行靠着椅背,双目无神地盯着她的背影,只低低笑了声。 林以祺不再说什么,低头给林知深发了条消息,让他别去酒店了,直接去医院。 其实从听到那句“野种”开始,她就知道林亦行被骂的家人是谁了,甚至想象得到,还有比这更难听的话。 若在从前,林亦行为她打架,她会开心,会感动,可现在,这样的处理方式,她不觉得有多好。 何况就像裴立雪说的,他到处买醉、找别人打架的同时,也是在故意讨打,好像这样真就能让自己心里痛快些似的。 自甘堕落,只会逃避。 好半天听不到后面的动静,她又回头看了眼,这才发现他的脸很红。 刚才一见他的时候就看到了,可那时的脸红她以为是因为喝多了酒,但此刻,红得比刚才还要可怕。 “靠边停一下。” 等陈慕之停下车,她坐到后座,伸手一探才发现,他身上烫得惊人。不是酒醉,而是发烧。 “林亦行?林亦行!”拍着他的脸叫了几遍没反应,她赶紧吩咐陈慕之,“开快点去医院。” 他已经烧晕过去了。 林知深到医院时,林亦行还在急救,但他的脸色却也和林亦行差不多。一个通红,一个惨白,都是最不正常那种。 “昨晚没睡好?” 或者她应该问,昨天是不是一夜没睡,他那状态,甚至还不如林亦行。 林知深没回答,只缓缓在她身边坐下。 林以祺道:“放心,只是烧得太厉害才昏过去,没生命危险。” 他无力地阖了阖眼:“昨晚他就在发烧了。” “病了还出去喝酒买醉,他是真疯了。” “昨天……”林知深愣愣看着对面的墙,“从墓园回来,我妈和他都病倒了。” 林以祺抬眸看着他:“所以你照顾了他们一夜?” 他嗤地笑了声:“我逃避了一夜。” 林以祺似懂非懂。 他垂下头,又笑了笑:“我妈在你妈墓前待了很久,我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回去的时候,和你昨天一样,淋得浑身都湿了,状态也很糟糕。后来,又去看了……看了那个男人,同样在他墓前待了很久,刚回到家就晕过去了。” 林以祺点点头,并不觉得意外。 一天之内先后见了两个最恨的人,若是挖坟扬灰能让她的恨意减轻些,相信她已经做了,可惜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从前那两个人活着的时候,她还可以吵,可以闹,可以打骂可以处处刁难,借此来发泄心中的怨恨。而如今,那两个人都死了,都解脱了,反而是她,要恨没处恨,要原谅又不可能,想忘记也做不到,到最后,不过还是自我折磨。 “这是心病,只有她自己能解。”林以祺语气淡然,并无半分关心。 同为女人,或许她该可怜她,可她不是圣人,没那么大度,能为了大局退让,不去找那个女人报仇,已经是她能做的极限了。 她也相信,那个女人同样不可能大度到不恨她和母亲,她们之间的仇,永远解不了。 而林知深一直夹在中间,各种难处她都知道,却不可能为他去做什么。 林知深苦笑一声,继续道:“我们离开的时候,林亦行才去给那个人扫墓,也待了很久,晚上回去,也病倒了。” 林以祺静静看着他的反应,基本能断定,他并不知道林光济死亡的真相。 林亦行去给林光济扫墓,会说些什么?又会做些什么?是跪地求他原谅,还是继续骂他狠心,继续恨他? 这对母子,倒真是挺像的。 一个杀了自己最恨的亲生父亲,又年年去他墓前看他;一个一生都在对付自己最恨的女人,还差点杀死她的女儿,最后也跑去她墓前看她。 两个疯子,两个变态,似乎,也只是两个可怜人。 “林以祺。”沉默许久,林知深又忽然喃喃开口,“其实,我很自私。从小到大,我都不爱说话,就是因为,不想理他们。不想理那个家里的人,不想听我妈永无止境的抱怨,不想听林光济那些可笑的大道理,不想听他们争吵、谩骂、怒吼,不想在两个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人里做抉择。我喜欢一个人待着,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想,好像这个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 林以祺轻轻地笑笑:“这不叫自私。人都会趋利避害,做选择,做取舍,那是他们逼你的。” “可是我把一切都扔给了林亦行。我不想理我妈,就一直是他在和我妈沟通;我不想理林光济,就一直是他在和林光济争吵;我想远离那个家,高中一毕业就逃去国外,整整五年,我把所有照顾父母的责任都丢给林亦行。 昨晚……昨晚我妈烧得迷迷糊糊的,一直叫着林亦行的名字,我才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或许在她心里,我也早就不是她儿子了。 而林亦行,林亦行一直在他们身边,没法解脱,一直耐心地哄着我妈,尤其在他……在他对你好的那几年里,两边为难,却还是对两边都付出了真心,或许也正是被这个家缠得太久,逼得太狠了,才让他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 “他性格就是那样的,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他从小就爱笑爱闹,有什么不痛快的也不会憋着,当然得天天和林光济吵。后来没出国,也是他自己选的,他就是爱和林光济对着干,就是想气他,跟你扯不上关系。” 说到这,林以祺又笑了笑,满脸自嘲,“那样的家,谁不想逃?你只是更幸运,想逃就能逃。要是我那时有机会,我也会逃,绝不会去林家,那个家里,每个人都有病。或许林亦行和我们不一样,那时候,他还不想逃,他喜欢遇到什么事都硬刚上去。” 只是后来,他反而成了最爱逃避的那一个。 “林以祺。”他转过头,定定看着她,像是想说什么,可最后只动了动唇,什么声音都没有。 林以祺很少见他这样脆弱,顿了顿,还是朝他伸出手。 把他的手握在掌心,扶着他靠在自己肩上,她淡淡道:“借你几分钟。” 从前,她伤心难过的时候,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靠在他肩头的。只是那时候的他,只把她当meimei,而她,把他当成了林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