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逝(4)
江逝(4)
松寒居地下室是个酒窖,万俟缚泽一直有藏酒的习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酒窖里有个出口,能让何泠泠避开正门偷跑出去。 但她在万俟缚泽的柜子里,书房里,总之想到的地方都翻了半天,就是没找到地下室的钥匙。 她焦急地在房间里跺脚,四处环视了一周,把目光锁定在二楼的窗台上。 十分钟前她收到一条芬芳的短信,说是万俟缚泽找沈言见面。 她知道万俟缚泽行事稳重,近期要有上层换届,他不会在局势紧张的现在做什么出格的事。但她仍不愿意把阿言哥哥至于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之中。 所以,她必须逃出去。 卧室在二楼,楼层不算太高,但要徒脚跳下去也不算容易。 何泠泠打开窗子,入目是满眼翠色。漫山遍野的松幽深如画。 墙壁上爬着带有齿叶的藤茎类绿植,那不是故意培育的,是不知为什么就在这里落地生根的种子。万俟缚泽没让人除掉,反而往墙上安了爬架,以引导植物生长方向。 何泠泠当时看到在心里讽刺他假模假式,可后来长得密了从外面看松寒居不显得单调,十分漂亮,且与四周风景融为一体。 不承认也不行,这人除了聪明,还有点审美。 何泠泠看上了面前的这个爬架,刚好方便她借力往下跳。 她束好头发,撸起袖子,穿了一双帆布鞋就翻越了窗台。 谁知那绿萝上边全是细小的刺,她抓上去的一瞬间就觉得刺痒难耐,无数根小刺齐齐扎进了她的手心手背。 不过反正已经受到伤害,索性一鼓作气,顺着爬架往下滑了两米,然后跳了下来。 何泠泠看了眼自己鲜红一片的手掌,知道前边儿还有等着自己的难关。松寒居在半山腰上,她既然偷跑出来就不能去车库取车,而且松寒居周围数公里荒山野岭的打车也不算容易。 她没有办法,只好先往外走去。 郑隆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他看着那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娇小身影拍了段小视频,给万俟缚泽传了过去。 其实万俟缚泽压根儿就没有要把她关在松寒居,松寒居大门正敞着,何泠泠就算大摇大摆走出去又有谁能管她。那天他说的不过气话,这人还真当真了。 万俟看着那个边下山还边停下来跺两脚路边的石头的气鼓鼓的身影还是没忍住轻笑出声,这么多年她还像初见时一样孩子心性。 他看着不远处刚到的杜芬芳和沈言二人,心下了然她的来意。 这次他直接给郑隆回了个电话,让他帮忙找辆出租车,送她来四事坊附近。并嘱咐郑隆让他好好跟着她,注意点她的安全。 话说完,郑隆没回。电话那头有点嘈杂,再安静下来是车启动的声音。 郑隆挂了电话,一条短信发过去,没几个字。 “不用了,人上我车了。” 何泠泠觉得人点子背到了一定程度上天就会给点甜头尝尝。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出门没多远就看见一辆老式桑塔纳停在路边。 敲下车窗看见是个看起来有些强健的中年大哥,何泠泠觉得有点眼熟,但也没管那么多,直接就是一张笑脸奉上去,告诉对方希望他能把她送到城中。 见郑隆神色有点不正常,她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莽撞。又赶忙改口说出了这一段路也行,只要去到个能有交通工具的地方,她想再去哪儿都容易。 面前的人还是没给回应。郑隆生得身强体壮,皮肤黝黑,再加上眉骨处一道早年当兵时留下的疤痕,整个人看起来严肃刚硬,不太好惹。何泠泠有些怵,告诉自己坐不上就坐不上吧,最多就是多等会,总会有车。她这边都要泄气了郑隆却突然打开了车门,告诉她“上来吧”。 泠泠一喜,大声回了句“谢谢大哥”,利落地钻进了车里去。 何泠泠一向是个自来熟,爱交朋友的性子。更何况面对这么一个看起来“凶神恶煞”实则心地善良的大哥,她更要聊上几句。所以这一程车里都萦绕着何泠泠的欢声笑语。 郑隆也是没想到何泠泠是个这么活泼的性子,虽说因为自己身份的问题他本不应该跟何泠泠有太多交流和来往,但他还是几次忍不住因为后座那张没闲过的小嘴儿爽朗地笑出了声。 他像是有些明白了为何智汶说万俟缚泽这么多年身边就这一位。 万俟的性子沉稳冷静,和这位简直是十足的反义词。 生在那样严肃的大家庭里,想必是渴望身边多些热闹的吧。 他手习惯性地伸进上衣口袋掏烟,又想起后座还坐着个何泠泠,抽出根烟往后摆一摆,“介意吗?” 何泠泠爽快地答道:“您随意!” 他笑了声把烟填嘴里。 半个小时的车程因为何泠泠说不完的话过得很快,郑隆把车停在离四事坊不远的一家酒吧。 何泠泠看到了地方赶忙掏钱给他,他摆摆手,“我不是干这个的,刚好来这里办事儿。”意思就是不收钱了。 何泠泠推辞了一番,他指指酒吧说:“我急着走,你不说交个朋友吗?大哥带你一程不收钱。” 何泠泠闻言笑着指指他嘴里的烟,“那大哥少吸点,对身体没好处。”说着还是把钱往车窗里一塞,“朋友给你报个油钱。” 说完没等郑隆再推让,直接转身挥手离开。 郑隆也笑笑,把嘴里的烟碾灭了。 四事坊位置不太好找,万俟缚泽曾带她来过两次,但她向来路痴,弯弯绕绕的记不清楚。 她掏出手机准备给芬芳打电话,路上耽搁这么长时间,不知万俟缚泽跟阿言哥哥见到面了没有,也不知道他找阿言哥哥的意图是什么。 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好事,她有些担心万俟会拿什么去威胁沈言。只是很可笑,万俟缚泽还不知道,沈言要与芬芳订婚了。而他所担心的,她与阿言哥哥,再也不可能在一起。 心口处是突然而至的疼痛。 她低头按了按发酸的眼角,再抬眼,竟发现在自己面前的不远处就是在轮椅上坐着的沈言。 谢天谢地,他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的样子。 她松了一口气,一路上紧绷的心弦总算放开。 她觉得自己要把笑露给阿言哥哥看——那个她想起来就会心口疼痛的人。 她知道自己已经忍了很久,与他无法相见而要与伤害他的人相伴七年,鲜少回d省可回去仍不敢往沈家多走两步看看他的脸,因为害怕惹怒万俟缚泽前功尽弃,即便是他来b市复检受伤也只是匆匆一面。 时时刻刻都要告诉自己把他藏得更深一些,不止是让万俟缚泽忘记他,也是让自己忘记。因为想起来就是鲜血淋漓的伤,不能忍受的痛。 后来杜芬芳告诉她他的婚讯,她仍旧要忍着。忍着不能问他,忍着不能告诉他自己偷偷爱了他这么多年。她向谁去抱怨自己牺牲自己的青春去守护的人爱上了别人,而只能在深夜落泪。 这么多年不过是靠着忍耐两个字熬过来的。甚至她已经等到万俟缚泽说愿意放她离开。 而此时此刻她确定了他的安全更应该继续忍耐下去。她知道自己应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而自己与他只是恰巧遇见。她不愿意让阿言哥哥接触到任何肮脏的事情。 如果万俟缚泽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只需要再忍一年。 事实上她也已经轻扬起了嘴角,架上了面具。 可是听见沈言带着熟悉和煦的声音唤她“泠泠”,她的眼泪几乎瞬间飙飞出来。 她的心被这一声呼唤狠狠撕开了一个口子,那些多得数不过来的委屈如泄洪般涌出。 她背过身子胡乱地抹着眼泪。 要忍住,要忍住,她轻轻呼吸,给自己打气。 沈言看到她哭用力转动轮椅到她面前,他看到何泠泠眼睛通红却还是扯出一个笑给自己看,心疼得无以复加。 两声“我没事”重叠到一起。 没人看见不远处的杜芬芳久久伫立,然后默然离开。